岁月的隹箔良

岁月的隹箔良

　　岁月的隹箔良
　　
　　浙江省平阳新纪元学校八（1）班 金振宁
　　
　　孩提时在姨婆家的那段日子，是浸在酒香中的。
　　
　　通往姨婆家的那条小路并不算短，青石板铺成，对那时才5岁光景的我而言，需要迈两三步才能跨过一块，可是远远的，就能闻到一阵独特而清淡的酒香，和着溪水潺潺的欢鸣，在乡间清新的空气中恣意蔓延。我便扇开两个鼻孔使劲吸，有时会把鼻子都吸得发紫了。
　　
　　姨婆家是两间青白相间的砖瓦房，不大，登门来的乡里乡亲却络绎不绝。这全是因为姨公的酿酒手艺在乡里乡外是闻名的。他酿的不是口感醇厚的葡萄酒，也不是补肝益肾的枸杞酒或其他什么药酒，而是他独有的家酿米酒。酒香不怕巷子深，说起姨公家的酒，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
　　
　　谈起酿酒，姨公总是眉飞色舞。酿酒最重要的是技术，而原料也不容忽视。酿酒的水是从屋后很高的山涧上流下来的，格外清澈，连姨公脸上细长的皱纹都映得清清楚楚。用手掬起一捧水一尝，那是自来水不曾有的味道，透着山野的芬芳，难怪人常说“泉香而酒洌”。
　　
　　姨婆家门前是块开阔的自留园，除了水稻还有茄子、豆角、丝瓜、冬瓜……只要我能报得出名的蔬菜样样俱全。因此家里从不买菜，想吃什么菜，只要下地去摘便是，真可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姨公常常笑着说那是他的“百草园”。5岁的我非瞪着眼噘着嘴说那是“百菜园”，可姨公总是忽悠我说草和菜是亲戚，“百草园”也可以叫做“百菜园”。听着他的解释我也就相信了。至今我还会时常把“菠菜”说成“菠草”，它们似乎完全没有什么相干，却因为姨公对我的“哄骗”有了见面之缘。
　　
　　酿酒用的米就出自我的“百菜园”。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姨公开始在一缸白花花的糯米中一粒粒地筛选出精米，而我总喜欢在这时候缠着他。他微微佝偻的脊背像根老树藤，好长好长，一直延展到我的心里。
　　
　　准备用来做酒的糯米蒸熟之后通常摊在大筛子里散热，米香和竹香一直钻到鼻孔里，害得我只能把口水往肚里咽。乡村的孩子，吃的不是果子就是青菜，但对我来说糯米饭团却是家常便饭，趁着姨公出去关门“吱呀”的一声空当儿，我狠狠地抓了一大把糯米饭，再从小木柜中翻出一颗蜜枣，呼哧呼哧地开始捏饭团。大蜜枣不偏不倚地裹在中央，煞是漂亮。接着撒腿跑到后院，狼吞虎咽地吃起自己的“杰作”。那偷来的乐呀，真比枣还甜。
　　
　　夜里，我梦到了老槐树下蚂蚁正办着喜事，拿饭团当喜灯撂在高高的树梢上。我小心翼翼地站在木凳上，望而兴叹。
　　
　　蒸完了米，就是姨公忙碌酿酒的时候。灶旁堆着一摞干柴。姨公麻利地往灶里添柴，噼里啪啦的，火声四起，吓得我赶紧捂住耳朵。灶里的火苗蹿得高高的，高过了我的头。
　　
　　“来，试一试。”姨公向我示意。于是我用双手战战兢兢地拿起又长又重的火钳，摇摇晃晃地夹起一块木柴，伸进炉膛，两手不小心一松，又是一声“刺啦”，一股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眼泪一下子就溢出了我的眼眶，隐约看见蓝色的火苗正起劲地舔着炉子的内壁。颇感自豪之余，我又往里添了柴，火烧得更旺了，不一会儿一阵阵浓郁的酒香便占据了整个鼻腔，我心里就像盖着有太阳味的被子，暖洋洋的。
　　
　　突然，火苗矮了下去。姨公咧着嘴笑了，牙齿黄得好比过节才吃的黄年糕，我也咯咯地笑了。“添柴要瞄准时机，不然火就会灭喽！”姨婆在旁边呵呵地乐着，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原来烧柴也有一番讲究。
　　
　　渐渐地，每次酿酒我总是嚷着要去烧火，不管春秋冬夏。
　　
　　让全村的人尝尝——这是姨公每次酿酒后必做的一件事。长凳、竹椅、四方桌；白酒、黄酒、蜜沉沉等等诸般味道任你挑。即使不乏昂贵名酒、华丽装饰的城市酒吧，终也比不上姨公家随意“砌”在房前葡萄架下的酒铺，当然，这也是一次小规模的广告。酒会后便是阿姨叔叔们争相买酒，对于那些爱酒的大爷们，姨公从不收一个子儿，他总是说酒香不够，还要人香。
　　
　　就这样，姨公的酒香透了整个村庄。
　　
　　酿过酒的酒糟更是我最爱玩的。每次到了晒酒糟的时候，房前的空地就成了一片大晒场。太阳下，学着姨公用竹耙翻弄酒糟，对我来说是情有独钟的体力活。酒糟上香味犹存，惹得我不住地吸鼻子。一会儿工夫，我像喝醉酒似的站也站不稳，便躺在酒糟上傻笑、翻滚，就像一头小毛驴撒欢儿一样从晒场的这头滚到那头。那沙沙作响的声音、萦绕全身的米酒香和酒糟上翻滚出的欢乐，使我如痴如醉。但好景不长，夕阳刚刚露面，姨婆已经在里屋放好了热水，催我去洗澡。我只好扫兴过去，姨婆看着全身沾满酒糟的我絮絮叨叨着，像在唱歌。
　　
　　夕阳满满地铺在酒糟上，又黏又稠。屋后，山雀轮番叫唤着，给乡村的上空洒下活泼的音符。
　　
　　可惜的是，酒香在天边的余晖中逐渐散去，随它一同散去的，还有童年那些最纯粹的、最无邪的天真。
　　
　　如今超市里陈列着五花八门的酒，“王朝干红”“十年窖藏葡萄酒”“绍兴正宗老酒”等等，叫人眼花缭乱。我费尽周折找到了一瓶米酒，可它的气味甜得发腻，远不如姨公那地道纯正的家酿。到哪寻找我那童年的家酿啊？哦，在姨公家的前门，在姨公家的后院，在姨公家的酒缸旁，在饭团里，在灶头前，在酒糟上……好想再闻闻那酒香，好想蹲下身子矮成原来的高度，好想好想浸在酒香中的童年，我那岁月的佳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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