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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一个出口
我在下一个出口孙昌建
2011年9月的一天,我把我的QQ签名改为——不在床上,就在地上;不在地上,就在地下。
我要传达的一个信息是,我要去采写地铁了,不是一个人物,一篇文章,而是一部报告文学,一本书,所以非诚勿扰,诚了也请等一等再扰,因为我在施工的地下收不到信号。
由此朋友戏称我这一年为地下工作者,当我挂Q时便有人会问我:回到地上了?
其实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地上,因为我去采访时,杭州地铁开工已经四年多了,而从正式成立地铁公司算起已将近十年了。十年磨一剑,我要写的就是这一段历史。
报告文学不同于诗歌和小说,也跟通讯报道和散文不一样。有人说报告文学是一种大散文的概念,它往往以写人记事为主,且是一些重大的事件。这里所说的“报告”,其实就是“纪实”,而“文学”在这里更多的是指手段和风格,而不是说去虚构。此前我也写过人物的报告文学,写一个人半个世纪和“道路”的关系,15万字,采访和写作差不多也花了一年的时间。
但杭州地铁于我,诱惑而又挑战。这不同于我以往的写作,以往我写民国人物,不会有人对我指手画脚的。或者说如果只写一个人,那只要把此人搞定就可以了。面对地铁,我曾经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接这个活。直到我写出初稿,我认为我的犹豫还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个选题在某些人眼里,觉得还是太敏感;而在另一些人眼里,可能又觉得可有可无,因为他们觉得杭州地铁太多事了,但把它摆到国家和世界的层面上,它又只能属于小儿科了,因为地铁已有150年的历史了,但于杭州,于浙江,却是史无前例的。
我总喜欢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但促使我最终接下这个活的最主要原因,是我多年前发在《看电影》杂志的一篇专栏文章,题目就叫《开往地铁的电影》,里面列举了几部地铁题材的电影。当时是做了一点功课的,主要是找来了跟地铁有关的影碟,欣赏且比较。这意味着我是有一点地铁情结的。这个情结也就是地铁梦,这也是杭州人做了几十年的一个梦。
我想起我第一次坐地铁的情景,那是在北京,1983年,当时的中国好像只有北京有地铁。
将近30年之后,我依旧记得当时的心情,有点紧张、兴奋、好奇,跟第一次坐飞机有点近似,但坐飞机会有点恐慌(现在依旧),而且这恐慌是伴随全程的,而坐地铁则全无恐慌之感。那时的地铁坐的人还没那么多,所以更是感觉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当时觉得北京真牛,这个牛不仅仅是因为北京有天安门和故宫,更是因为有从未见过的地铁。
那个时候我觉得坐火车已经有点奢侈了,谁知道地铁比火车还要厉害——它是不声不响就来到你面前了,而且上下车的速度是那么快,快到简直不可思议。对了,当时能想到的形容词只剩下“呼啸”一词。
还记得一些有关的小细节。比如,那两年之后又去北京,我用一张3元的学生月票从复兴门坐到苹果园,一开始以为月票只能用来坐公交车,没想到月票竟能坐地铁;每一次去坐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的,生怕坐错了地方,后来朋友说“坐错怕什么,你再坐回来好了,来来回回,随便你坐多少次”;当时的地铁车站还没有升降电梯,所以都得步行进出入口处,特别是从出口到地上,很有一种像到家的感觉,是的,离回家不远了……
后来我也喜欢上了上海的地铁,因为那个陕西南路的地铁站有一个季风书店。后来我在香港和台湾,都是坐地铁去找书店的。那里的朋友也都跟我说,不要打的,那太贵了,坐地铁多方便呀。的确方便,而且我在地铁上也观察到一景,比如欧美人模样的坐地铁,喜欢捧一本书看;日本人则喜欢看杂志;港台人呢喜欢看报纸; (范文先生网 www.fwsir.com) 而我们成群结队地去坐地铁,则是喜欢发短信或打电话,或者就是用耳机听歌……在日本,在印度,我都会因错过坐地铁的机会而有小小的遗憾,因为我在想,我写的虽是杭州地铁,但我要有世界地铁的概念才好呀,我想知道得越多越好,于是我去找书,找影碟。包括我还特意跑到南京,那里的朋友带着我从买票开始,带我坐到糖果小站、爱情小站等,这些名称实际上都是文化人策划的结果,至于说“坐地铁玩转巴黎”一类的策划,网上一点就是一大片。
我知道世界上第一条地铁的灵感,实际上就是来自于一只老鼠。一只老鼠迅速地消失在人的视线中,那是因为它有一条地下通道。
而写地铁的灵感,可以说一点都没有。接下采写地铁这个活的时候,我刚刚出版了一部《书生意气》的书,那是向民国时代文人致敬的一本书,但是我知道,文化和文人最终是要接地气的,天降大任我轮不到,那么小任总可以去试试吧。事实上地铁于我,更是一次学习,是文科男在向理科男和工科男学习,是一个诗人在向现实学习,这是需要俯下身子,但不必向镜头微笑和皱眉的。我就是想把杭州造地铁这一事件作为切人口,来表现我们这个时代的多元和纷杂,我们人性的光明和暧昧。
所以当我坐在课堂里听地铁知识的讲座,当我曲着身子踏上施工中的盾构机,当我一篇篇地翻开潦草的采访手记,当我坐上正在试运行的地铁时,我的心是踏实的,特别是在对地铁人和建设者进行采访时,我觉得真是老天赐我这么一个机会,让我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地铁,接触到如此鲜活而生动的故事。而至于其他,我真的没有考虑多少,因为于我个人来说,多写一本和少写一本,要不要再写此类的文字,其实意义并不大,但对于杭州史上规模最大的这个建设项目,如果我的文字能够记录下某些片段,记录下时代行进过程中的某些轨迹,那就足够了。因为如果光喊口号可以把地铁造好的话,那么文学杰作也是可以用口号喊出来的,所以正如球场上也需要有人干脏活累活一样,我写地铁,纯粹就是想做一做我没有做过的。正如我有时在打开电脑荧屏的时候,并不知道第一个字要写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充满期待,所以才会有挑战。
是杭州地铁人在用他们的行动鼓励我前行,因为真正感动我的,或者说我最希望有的,还是人的故事。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地铁人,他们为什么来杭州?他们来杭州遇到了什么问题?杭州正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吗?杭州地铁也如他们的想象吗?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问题,采访了几十个人,录了近两百个小时的音,也搞坏了我的两支录音笔,因为有的人实在太忙,需要晚上或星期天才能采访到,我当时一激动不够淡定,不是录音纽没有按下,就是录音笔掉在地上了……
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我相信他们中有的人可能不会再做地铁了,正如我也不会再去写地铁,但是人总是要有一种精神的,社会总是要有一种向上的正能量的。我在杭州地铁的采写中,深知其中的艰辛和难言,而且我在这种艰辛和难言面前也有点无能为力,但至少我是感觉到了,在中国要做一点事情,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可能都不是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但是我们又不能没有教科书。而更令我感动的是一些90后的年轻人,他们以杭州地铁为骄傲,无论是在地下做工程的,还是负责运营或维修的,他们都把杭州地铁当作自己的家。有的放弃了研究生的保送而应聘到杭州地铁工作,有的不做空姐而做“地姐”,有的就是冲着地铁的相关专业而报考大学的。他们没有叫苦,他们为自己是第一代杭州地铁人而骄傲,望着他们青春而认真的面孔,我有什么理由不把他们当作主人公呢?
特别是那些在地下一线的工人,那些成天在盾构机上作业的年轻人,有的还是很潮的帅哥呵。我问他们有没有对象?他们说不现实啊,因为在地下工地是没有任何手机信号的,而他们每天有12个小时是在地下的,他们说没有谈恋爱的条件呀。我也问他们,有没有考虑换一个工种呢?他们说也不是说没有,但眼下还是要把工作做好,等有机会了,再去考其他的技术证书,因为等年纪稍大,可能就吃不消做高难度的工作了……我也采访了那些年轻的司机,一遍又一遍的,他们用脚步丈量着脚下的路,真的,如果有一个司机要从萧山湘湖开到下沙文泽路,那么他们首先得把这一段路程走一遍乃至几遍,心里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一路的情况是怎样的,有没有弯,有没有坡……也许有人会问,这开地铁机车不都是靠自动的吗?但还是师傅说得好,自动也是要靠人动的,司机将是地铁安全的最后一个守门员。
师傅说得多好呀。问题是我该如何把这种好变成文字的好。
当然中国有很多的矛盾和纠纷,折腾和磨擦。我记得我第一次上工地,当我们一行人要走时,突然被一辆车挡住了道,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就说:今天不讲清楚,谁都不能走!
矛盾和纠纷是怎么产生的,人心和民心到底是怎么样的,这都需要我调查了解并理出一个头绪来,然后以独立冷静的态度来处理它,因为只有真实,才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历史。
还有湘湖发生的重大事故,要不要写,怎么写,这于我都是考验。因为我也深知,报告文学是一颇有争议的形式,报告多了,文学就少了;文学强了,报告就弱了。我以为有的作品是应景的,有的作品是能传世的。我宁愿我的作品是应景的,但地铁本身是能传世的,五十年,一百年以至更长。为这样的传世,我一定还会用其他的形式去表现,正如美国诗人庞德写地铁的诗歌那样——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多么奇妙的诗句啊。我相信白居易或苏东坡在世,他们也一定会去写地铁的,而时代也在呼唤今天的白居易和苏东坡。
有人说过功夫在诗外这句话,我觉得颇有道理。地铁于我,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行业,所以采访和沟通显得尤其重要,你要让采访者能够在几个小时里讲出他最为生动的故事,或者,那些看似平淡的经历背后又有多少人情世故。所以我的态度是这样的,如果他抽烟,我便也抽烟并递烟,如果他喜欢喝茶就不断给他续水,如果下了班他还意犹未尽我便一直陪他;如果他希望我去工地看看,我第二天一早便一定在等他了;如果这个采访者是贵州的,我一定会说我在那一片山水的体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交流和沟通,这可能是比写作本身更为重要的方面,做一个好的提问者和倾听者,有时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体验体验再体验。事实上当我完成这部报告文学的时候,离第一次我坐地铁都快要三十年了。也就是说我是积了三十年的内功而来写地铁的,但真到杭州地铁开通的那一天,我仍然是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就像跟一个初恋情人约会似的。是啊,这也是整个杭州跟她心爱的地铁要来一次约会。
接下去,我要像那些潮人们那样,一手“爱疯”,两耳音乐,我播放的是一首经典老歌,游鸿明的《地下铁》——
地下铁赶快飞
我的爱人有点累我有点醉
我的终点永远在你下一站
你赶快睡
轻轻靠着我的背……
2012年9月23日
作家简介
孙昌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杭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校园三部曲”《我为球狂》《我为星狂》《我爱跆拳道》,诗集《反对》《杭州呼吸》,随笔文集《造句:流行语超市》《活色生香》和《向来风花雪月》,电影评论三部曲《我的电影手册》《我的新电影手册》《成长电影》。电影剧本《秀到零点》,2006年由中影公司和央视电影频道联合拍摄出品。
目前任职于都市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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