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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节征文：镰刀 轻轻掠过
医师节征文：镰刀 轻轻掠过
工作已十又有三，ICU就是我战斗的地方。
深夜2点被电话铃惊醒，铃声格外尖锐，常规在值班室吱嘎吱嘎会响的旧病床上愣了半天，等着护士来喊我会诊或者等我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结果什么都没等到，慢慢的，脑回路才搭上了线，那是外面普通病区的电话铃声。然而，然而，然而，我睡不着了，随着年龄的增加，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以前落枕即着的境界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可以盯着天花板或者白花花的墙壁好久好久，如果眼睛能射出箭来，墙壁上那些肚子滚圆的蚊子必须一个个殒命，但是心里另一个我，又懒得动一个手指，甚至半夜2点的世界杯高卢公鸡的比赛都懒得打开看，但是如果是急会诊，那肯定是一个鱼打挺拖上鞋子，就吭哧吭哧的跑了，这么多年来甚至养成了不脱衣服睡觉的习惯。
在床上，思绪万千，这些年来的一幕幕重回眼前，各种危重病人，各种生离死别，各种人情冷暖，自问对于生死，比普通人看的更透，但心底的小人儿，保持了对生的尊重，活着就是一切。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来吧，开始一个个故事，一个故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病人，不论他的生死。
无奈，是这个病人的主题，年轻的孩子，参加运动时不慎发生意外，导致颈椎严重损伤，四肢活动障碍，早上查房时看到这孩子，个子挺高，长得也挺帅气，听着值班医生的交班，孩子眼角还未干的泪迹，再次流淌了晶莹的泪水，那手脚不能活动，然而却是又麻又痛的那种痛苦，这个年纪的孩子，虽仍懵懂，但已能理解大部分的事情，他可能懂得了自己疾病的严重性，或许抱了幻想，自己会好起来，但是完成磁共振后，医务人员更明白了损伤的严重性，桑兰是最好的例子，专科医生和家属沟通后，家属将孩子转上海，中国看骨科最好的医院去救治去了，希望孩子能好起来。这个是真的无奈啊！！！
尽力，这是这个病人的主题，2015年刚过完春节，一个中年男子，在码头时被大量泥沙掩埋，历经旁人不知疲倦的挖掘，终于活着被挖出送到了我们医院，在急诊科插完气管插管，做完CT，送来ICU。徐燕主任带着我们阅着CT片，先不说其他地方的损伤，光两肺那密密麻麻的高亮度的异物，对病人来说就是那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会要了他的命。这种创伤病人，死亡最高峰就是事故发生当时，尽管这个病人熬过了这个时期，但是后期相关的感染，会引发各种并发症，有的来的都会无法估计。当务之急，就是通过纤支镜尽可能的将病人肺内泥沙吸出来。在第一次纤支镜治疗后，那负压瓶里的泥沙看的我们心惊胆战，密密的铺满了瓶底，后来多次给病人进行了纤支镜治疗，并吸出了大量的泥沙，但病人的情况仍在每况愈下，感染出来了，凝血功能异常了，肝功能异常了，我们为家属请来了国内ICU界的老泰斗景炳文教授，他肯定了我们的治疗，提出了治疗的建议，但是对病人的预后也无法把握，海沙中有大量的细菌，包括海洋创伤弧菌，病人的感染无法避免，后期可能会出现严重感染，从而导致病人死亡，病人的病程也是按照这步骤，慢慢的走向了死亡，这个真是尽力了，在科里十余天，给家属了一个缓冲接受的时间，末了，我们医生只能默默摇头。
感动，是这个老爷子的主题，数年前，我中午值班，急诊科打来电话，一个病人脑干出血，速速奔到CT室看片子，看完一阵心惊，脑干出血将近5ml，死亡率接近九成，又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给予相应治疗，第二天，病人昏迷，呼吸衰竭，插管、呼吸机也按部就班，应家人的要求，尽量抢救，不计成本的给予大量蛋白脱水，病人竟然慢慢稳定了，老爷子虽然不能脱离呼吸机，但感知也慢慢恢复了，这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家人的不放弃，医生的坚持，换来了病人的生命的延续，感动一词，放在这里最合适了。
恨不争，是对这个病人最大的感受，这是一个中年尿毒症病人，医生建议一周三次的维持血透，病人因各种原因减成两次，这次还因为可笑的原因一周没做血透，可想而知，时隔一周再来医院的他，是痛苦的，甚至是濒死的痛苦，飙升都快上天的血压，随时会导致患者脑出血，是一颗要命的定时炸弹，而病人又没有家属，极其的恨不争，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又是徐主任，让急诊科给病人开通绿色通道，第一时间给他上了CRRT，看着机器慢慢的带出来的水分，这水分里含有各种要命的毒素，连续完成两天CRRT，病人的血压也稳定了，病人自我感觉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让他出院时，再三叮嘱要按时维持血透，可是谁又知道什么时候又能在急诊碰到他，或许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去上帝那里报道了呢，恨不争。
成功的喜悦，这是下面这个病人的主题。中年妇女，在手术台上，做下肢骨折手术，手术已快结束，病人也挺高兴，但是松了止血带后，病人没一会就出现意识不清，呼吸费力，氧合下降，麻醉师马上呼叫了徐燕主任会诊，徐主任考虑患者是急性肺栓塞，而且是大面积的，这是ICU最不愿意看见的严重并发症，死亡率相当高的一种。徐主任顶住压力，给病人使用了溶栓药物，奇迹出现了，病人血压慢慢稳定了，呼吸氧合慢慢稳定了，但神志仍未能恢复，病人转回ICU继续治疗，溶栓后术肢不断出血，手术医师不断的换药，我们给病人输血，预防感染，呼吸机治疗，病人奇迹般的醒了，几天后，拔除了气管插管，转回了普通病房，而且清醒后没有意识异常，这是我们巨大的成功的喜悦，见识了徐主任的魄力，女中豪杰，赞一个。
故事告一段落，ICU作为我们战斗的地方，留下了我们无数的喜怒哀乐，见识了无数病人的生老病死，但是我们仍希望，每一位病人都好起来，毕竟门外所有的家属都在期盼着你们的康复。
这里是ICU，Intensive Care Unit的缩写。它的中文意思是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一下子就说出了生与死这两个字。这是两个大字，而此刻却异常具体。具体到痰培养，到肾上腺素大量注入，到20厘米的引流管插进身体的每个漏洞。漏洞里，住着死，也住着生，它们在进行着拉锯战。
在ICU门前，会看到许多张面孔，焦灼的、悲伤的、木讷的、期盼的。从凌晨到深夜，他们在这门前游荡、呆坐、失神或者痛哭。如果有喜悦，那便是历经艰难的等候获得生命的大赦。
门内，一群人，躺在白茫茫病床上，正一分一秒死去，一分一秒从死亡线上跑回，一分一秒学会重新呼吸重新微笑。
一分一秒，天荒地老。
ICU，像一道咒语，箍紧命运。
监护室里一共8张床，空着的时候极其少，有人离去，有人不断地填补上来。离去的，有承蒙上天眷顾，历经九死一生，得柳暗花明，终究转到了普通病房；有山穷水尽后，漏洞继续溃堤，家人不得不放弃的。戴上简易借氧面罩，被家人飞奔带回家，最后一口气落在自家床上。带不回家的，我们只能交给那个身影，他已驻足等候许久。
我们从没邀请过他，他以他的方式走过来，他无声无息，他在每个角落里踯躅。他是安静的，不慌不乱的。只取走他想要的东西。他有着冰冷而颀长的手指，手持镰刀，在我们头顶掠过。
房间里什么声息都没有了，只有他，他在挑选，他是唯一的主宰。
“咔”，我们听见了，声音辽阔而苍凉。镰刀落下。一床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于零。他带走了。
分分秒秒，我与他共处一室，我的呼吸里有他，我的惆怅里有他，我的疼痛里有他。他穿透我，将一个习惯置入我的血液。
习惯死亡。
ICU给我当头一棒：我得重新开始一种习惯。关于死亡的种种。
一床一床地来，一床一床地走。死，死里逃生、九死一生、生死攸关、死不瞑目，是如此普通的存在状态，铁一样钉在钉子上。我每天都在经过。有个声音提醒我，或者我该怀疑，我与生命到底有多大关联？那些花枝招展的活着，那些锱铢必较的活着？那些名利双收的活着。它们真的存在过？如果活着的，只是肉体，我还有什么理由爱这活着？肉体多么不堪，镰刀在轻轻掠过。
我一日一日谈论着死亡。谈论每个肉身的千疮百孔，谈论每一寸终将被消亡的部位，谈论每个腐烂的穷凶极恶的细胞，我被囿于一个新的言语表达体系。
但，这只是折射。死亡的隧道里，有没有一孔关于活着的天窗？
死亡，我不再对它不依不饶。
（撰稿人：张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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