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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造假何以蔓延
记者吴若岩整理 在日常采访和与教师们的接触中，我们听到不少对学校“造假”的抱怨，特别是在“普九”达标检查中的造假。当上级主管部门检查升学率和辍学率时，有的学校甚至组织老师们日夜赶工，伪造学生名册。此外，由于对教师评价的片面性，有的教师为了表现自己的教学业绩，在学生的成绩上造假。 在采访中，许多教师都说其实他们也不愿意这样做。最让他们痛心的是，如此造假，学生们都看在眼中，将对学生的品行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些学生将来会如何面对社会和生活？ 造假的几种形式 学校造假主要表现在考试和教师培训中。为了片面追求成绩，老师们甚至让学生在考试中作弊；有的学校为了更好地体现培训的结果，在教师考试中不进行严格的监考。 山东的焦老师向记者列举了如下造假方式： 一、布置夹带。 我乡一位教师，其所任班级历年的统考成绩在乡内１５所村小中都排名第１５位。去年１２月，该教师申报高级教师职称后，为顺利拿到职称，考试前两天有意识地将班里的尖子生和差生搭配安排座位，并多次叮嘱尖子生：“考试的时候，你们不要自私，应该让你的同桌抄一些。”此外，该教师还将字母表和数学公式抄在教室的屋梁上，用白色粉笔在发黄的墙壁上抄录古诗、笔画较多的生字以及课文中的生词。 二、修改试卷。 考试前，布置学生在试卷上作好记号。集中评卷时，教师可以轻易找到本班试卷，将自己评阅的题不管是否正确全部给满分。上学期期末改卷结束后发现，我乡有３名教师给自己班学生空白未做的题也打了满分；有５位教师巧妙地将自己学生做错的试题改正后再打上红勾。 三、向学生传授作弊方法。 以讲故事的方式，向学生传授作弊方法。某教师多次给学生讲述作弊故事，并耐心讲解这些方法的得失和应急措施。 四、掉包统计表。 事先准备一张空白的成绩统计表，抢先统计本班成绩后，找借口离开；将空白统计表填写好，找机会调换。 像这样的考试闹剧，在各地并不少见。且看惊蛰雪老师是怎样描绘他那里的一场闹剧： 全乡这一次期末考试是不是要评比，乡教办室一直也不通知。眼看离期末考试只有３天了，各校老师都很紧张。管他比不比，做些准备不冤枉。大家估计可能还会用全县统一的试卷，于是一场大闹剧也就开始上演了。 县教研室每年为小学设计的试卷保密措施形同虚设，也就是口头上“强调”几句而已。年年竞赛评比总是装腔作势，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但老师们对这招数根本就不在乎，总是千方百计先找来试卷给学生讲讲再说，就算最终没用这试卷，多一种准备也算练练兵。 至于如何找试卷，先生们可比平时教学下功夫多了，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本校有一位老师的丈夫任职某乡教育办公室，提前三两天见到试卷还不是易如反掌？去年秋季期末，她在考试前一天把县教研室设计的那一套试卷拿给校长，这次又如法炮制。只是这次稍晚了半天，因为乡教办室突然提前一晌考试，打乱了各位的如意算盘。于是各班中午都不放学，许多家长等急了来找学生回家吃饭，可老师们正在认认真真地给学生讲题，一个填空、一个选择都不放过。有的还叫学生全部照抄在纸条上，考试时如果想不起来可以看看。校长看到老师们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让会计到路边的食堂给老师们买来饭菜。有家长站在大门口直摇头。 某老师的丈夫在一所比较偏僻的学校教学，她见到试卷先给丈夫打电话，十几分钟后一辆摩托飞驰而来。但丈夫来不及把全部试题抄下来，又不能带走试卷，只好把分多的重点题大致记下来，飞驰而去。十几分钟后，那所学校的老师们几乎全“取经”来了。 下午的考试应该是让大家很满意的。教办室的领导们似乎从不知道试卷“泄密”，或者很相信自己的保密能力。要知道他们每年还让各校老师异地监考，并且往往在考试结束后从中随机抽一部分检查，这样还不能保证评比的公正吗？ 考试结束一放假，老师们就开始参加培训，大家见面时都不约而同地先问别人有没有提前搞到试题，然后就交流各自的“经验”。有人说笑话，乡教办室的领导就如“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县教研室就是花心丈夫，这份试卷则是“小蜜”。 几乎每个老师都说不喜欢这样的考试，毕竟大家都很清楚，你给学生讲了试题，别人也没落后呀，没准别人比你还“精”呢，根本就比不出什么名堂，只有那些平时不好好教学的人才沾光。但谁也不说自己是有责任的，更不会为自己的作为而惭愧——尽管大家都参与了不太光彩的事，而且大家心里也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除此之外，老师们还提供了几种造假的形式。广东的向文老师为我们画出了“教育造假”的怪圈： 怪圈之一——假课。公开课、汇报课和展示课是现场观摩、切磋和推介教学方法的一种较好形式。但是执教者往往为扩大影响、顺利过关或评先晋级，事先进行多遍的精心布置、“预演”。待到正式上课时，学生们在老师事先的布置和现场暗示下，逐个按规定“登场”演戏。一节公开课下来，教师喊累，学生在深感厌烦的同时也逐渐对师道尊严另眼审视了。 怪圈之二——检查、评估工作大兴假风。学校和基层单位为应付上级有关部门的各种检查、评比，接到通知后兴师动众搞突击，师生一起摆花架子，做表面文章。这已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公开“秘密”了。检查组到来时，教室、厕所一尘不染，花木满园。而过后呢？校园中原先摆设的花木不见了，垃圾遍地，一切依旧。学生在迎接检查活动中，慢慢就有了“荣誉来自做假，成绩掺和水分”的体会。 为什么会出现学校造假，为什么最不应该造假的校园，也沾上虚假了？徐伟（化名）老师分析得很透彻： 一、社会风气的影响。 目前整个社会的造假风盛行，从地方政府的形象工程到生产领域的造假，无不影响着学校教育。 二、教育行政部门的乱指挥。 教育有自身规律，教学改革周期长，见效慢，这谁都知道，但不少地方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却不予理会，采取一刀切、一阵风的做法。比如各种各样的达标验收、不同种类的挂牌仪式等，都影响了学校的正常工作，学校只有穷于应付，忙于造假。 三、学校领导的好大喜功。 对于学校领导而言，追求政绩无可非议，但是片面地追求政绩，往往带来造假之风盛行。如不具体分析学校实际，完全听从上级领导指示；不根据本地学校的具体特点，照抄照搬其他学校的教育教学模式；不看本校老师的实际情况，规定所有老师应该如何如何等。 四、教师自身的素质问题。 对于教师而言，虽然有时是迫于上级命令造假，但其中也有教师本身的素质问题，比如接受了家长的吃请，而孩子的成绩又没法交待，于是将学生的成绩故意提高；比如明明班会课没上，却硬要写出班会课的教案来，等等。 应付上级领导检查是学校造假的主要原因，也是学校逼迫老师造假的首要借口。 江苏省宝应县的陆老师和乔老师，对此有亲身体验：２００１年，我随同县教研室的有关同志去一所乡镇中心小学检查工作。听完课，校长领我们去材料室时，还有老师正急匆匆地将刚刚补齐的资料送过来。我在检查该校教科研工作时，竟然在一份工作计划中读到了这样的结束语：“我校的教科研工作要紧紧围绕‘三个重点，四个突出’做文章，使科研工作上台阶、上平台，让教科研之花开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后来，我特意找来该校的一位青年教师，同他闲聊。他倒是直率，“不瞒你们说，有２／３的资料是这几天刚刚补好的，在资料中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自然就不足为怪了。” 我还目睹了这样一件事。一位老师在全乡镇期末统考登分工作中，竟然将本班的成绩一下子提高了六七个名次。他的做法倒也简单，学生明明考了５５分，却从他的嘴里报出了９５分。本来这件事人不知鬼不觉，但第二学年该老师转其他班，新接手的老师发现了真相。但主管教学的某位校长知道后竟置若罔闻。 学校造假不仅给教育本身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还影响着受教育者，且这种影响是不可低估的。 笔者常常和老师们谈起教育上的造假“运动”，大家也都曾是造假的参与者，说起来愤恨不已，但却实出无奈。请听听他们的心里话： １、你对造假怎样看？ “造假？谁愿干那事儿？一提到教育上的造假，我就深恶痛绝，但却不得不参与其中，常常是一边造假一边骂娘。有时我抄资料时看错了行，就想：反正写了也没人仔细看，检查者只是看看本子上有字就万事大吉了。造假使大家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应付自如了。只要上级要检查，学校的造假工程就启动了。补资料、填表格，忙得不亦乐乎。每次检查必定提前一个星期左右通知，这不明摆着让老师有充分的时间造假嘛！所以每次学校能过关，教师也能过关，皆大欢喜。你问上级为什么不突击检查？怕大家脸上过不去呗，谁用不着谁呀！” ２、上级为什么要检查？ “还能为什么？要过节了，想喝酒想抽烟了嘛！哪次来检查他们不是饱餐一顿才走呀！天天在上边待着，不整点名堂出来，他们也有被精简的危险呀！他们也不容易，但我们更惨，连夜补这些没用的资料，你瞧！我的眼都肿了！” ３、老师造假，对学生有影响吗？ “影响大啦！有时我觉得自己在犯罪。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上级抽调一些学生进行座谈时，学校领导要先交待老师怎样怎样，再让老师教学生如此如此。大人们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孩子们却不知如何辨别真假，而我们就像在孩子纯洁的心灵上乱扔垃圾一样，使他们久闻不知其臭，变成了一种习惯，从而变得更加世故。教师的言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孩子。现在再开座谈会，学生们会说着呢！哪个不把老师和学校吹得天花乱坠？哪里还看得到半点童真？我们又怎能期望他长大后能踏踏实实地去工作呢？” ４、老师能不能不参与造假呢？ “可能么？教师这个职业，首先是个糊口的职业，一家老少还指望我们去养活，有几个人敢冒险丢掉自己的饭碗？面对给教师排名打分下岗的压力，又有几个人能超凡脱俗？就算是没有下岗之忧，你也要给学校的领导留个好印象吧！不然什么好事会轮到你？我们是俗人，如果说社会上的造假是为了盈利的话，而教育上的造假多是为了迎合，胳膊拧不过大腿呀！我们身为人师，嘴里天天讲的是真善美，做的却是假恶丑的事，怎能让学生从心底里佩服你呢？每次对学生讲了些违心的话后，常常在心里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 ５、老师的愿望是什么？ “我们想静下心来好好工作。无聊的检查项目让老师失去了很多宝贵的时间，何谈深挖教材，又怎能以最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教育工作中去呢？老师最高兴的事情，是能踏踏实实地上好每一节课，是能和孩子们在一起欢笑。有时间大家一起进行教研，提高自己的业务素质。现在教育天天改革，不学习就跟不上新课程的步伐了。” 听了老师们的心声，我们需要思考：造假为何在教育战线盛行？为什么成了公开的秘密？为什么让许多人熟视无睹？我们想：转变教育观念，实事求是地办教育才是中国教育的出路。 上级主管部门层出不穷的“验收”、“评估”、“复检”、“考核”和“定等”，必然让那些急功近利者有机可乘。 评价制度的“惟一”性，必然诱使个别教师“重拳”出击，不惜个人名誉，挖空心思寻找学校工作中的“空档”。 学校有关领导的疏于管理，直接导致了学校软件诸方面建设的空白，这自然为造假提供了平台。 还有…… 其实，造假所透视出来的问题不仅仅于此。说大一点，这是社会问题，历史问题，说小一些，这是体制问题，人的素质问题。陶行知先生说过，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让人学真。等到哪一天，我们都明白这“真”之涵义，那么，时下我们所见所闻的“假”，才能退出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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