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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堰河——我的保姆》的“强烈感染力”试解
《大堰河——我的保姆》的“强烈感染力”试解福建师大文学院 赖瑞云
每一部艺术作品都有它的独特价值。《大堰河——我的保姆》这首长诗所表达的情感——对养育自己的苦难的底层劳苦大众的深情,在今天这个时代已不如过去风靡,更不如发表当年轰动,但是很奇怪——人们阅读这首诗,总会被其感染,甚至是强烈感染。该诗情感的强烈感染力从何而来,必须作出回答。
一
读者被感染,首先是被这种情感所集中表现的对象,即大堰河的身份所感染。第一,她是诗中“我”的保姆(指奶妈、养母),但对“我”的爱却远胜过生母;第二,她地位低下,是乡村中的赤贫,而“我”的亲生父母是财主,但“我”的感情却在无权无势的一方;第三,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用生她的村庄之名作人名,这本已奇特,而这村庄之名“大堰河”(堰、河为容水之所,饮水思源也,冠之以“大”,无量也)所连带出的“宽广胸怀”、“博爱”、“感恩”意味,则更为独特。
上述“特别之处”,一般读者和解读都会注意到,但也一般不会从感染的角度解析其重要性。我们试着从这一角度解读。
按照文学创作论,文学形象是情感(或称主观情思)特征、生活(或称客观对象)特征、形式特征三维组合的产物。①比如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情感特征即李白在遭流放途中被大赦,心情无比愉快兴奋;生活特征即选取了三峡湍急直下的轻快行舟,甚至借助《水经注》记载的在夏季洪水期,水流特别急速,且在“王命急宣”的特定情况下,乃至可以船行千里的传说,以“千里江陵一日还”之“客观”景象寄托他这种特别愉快轻松的心情:形式特征即运用了比律诗自由的绝句,且是绝句中最自由的四句全为流水句式(不对仗,前后句意相连)来表达他重获自由后特别轻快奔放的心绪。
《大堰河——我的保姆》亦如此。
其情感特征即为对苦难的善良的下层劳动妇女的同情、敬爱和感恩。并非所有的情感都给读者以同等程度的感染效果。如《早发白帝城》,李白的愉快情绪,给予读者的主要是“知悉(知道作者有这么一种愉悦状态)”和“思索(思考作者何以如此,思考类似的人生、社会问题)”。而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给予读者的感染效果则强于《早发白帝城》,因为它同时表达了作者对自身之外的国家、社会、百姓遭罹苦难以及苦难结束后的喜怒哀乐的心情。而《大堰河,我的保姆》的情感感染强度又超过上举杜诗:不仅因为它是现代作品,更靠近今人的心境,而且在于它的情感中包含着的感恩良知、对弱者尤其是最底层人群的同情、对“小人物”的优秀品质的敬仰,这是具有人道主义情怀和普世价值的。所以,其情感不仅在革命年代,即使在今天也能强烈感染普通读者。其人道主义情怀是情感特征方面至今还感染读者的“奥秘”,但这并非该诗感染人的最重要的原因。
其生活特征的选取更重要,文学是通过感性画面表现它的情感、思想的,即使同样表达对弱者的同情、感恩、敬仰等人道情怀,也因选取的生活特征不同而产生着不同的结果。《大堰河——我的保姆》的生活特征的总形态就是本节一开头介绍的“很特别”、很感人的大堰河。这“很特别”是人们的感性印象,包括紧接着说的三点,也仍然是感性感觉。现在从理性上作两点更重要的分析:
第一,这个“很特别”主要是它的代表性、单纯性,或者称为某一方面的“全面性”,它把此类“保姆现象”有关的方方面面——奶妈一贫如洗、地位低下、无名无姓,用地名称呼她,恰好其谐音又可变为寄寓养育之恩的“名字”,亲生父母是财主,奶妈的恩爱远胜生身父母,“我”的感情也全在奶妈一边,等等——全部集中到了一个对象身上,因此很感人。而这些条件几乎全部集中于某一对象在现实中是少见的,部分具备乃至大部分具备,在保姆现象中则并不罕见,《阿长与《山海经》》中的长妈妈就具备了上述条件中的大多数,几乎与大堰河类似,但仍不如大堰河“十足”和“单纯”。为什么“十足”和“单纯”那么重要?因为是小说是写“实”的,散文的生活特征、客观景象特征是具体的、个别的、“这一个”的,而诗歌的生活特征、客观景象特征是概括的,这才能适应诗歌集中抒发一种情思(情感、思想)的需要,也才能适应诗歌因音乐性的固有特点而必然要求的语言精炼、表达分行的形式制约。
第二,这个“很特别”还在于它很强的自传性。诗中的基本内容,包括“关云长画一事”都源于艾青自己经历的故事,这方面的有关研究资料很多。这里就“强烈感染力”角度,强调和补充两点:其一,如前所述,其感染力强在于诗歌集中了“最全”的引入同情、敬爱、感恩的保姆现象,如全凭想象、虚构得出,还真不容易,而源于自传,既入手易得,又真实感强。作者在狱中创作时,几乎是喷薄而出,当时就激起了无数进步青年的强烈共鸣。其二,任何自传性的文学名篇都绝非照相式实录,都经过了文学的加工、想象、虚构。这方面,许多教参资料太少论及,造成一种错觉,以为其成功全在于是自传,在于亲历。其实,其想象、虚构之加工几乎一样重要。比如,艾青出生时,是难产,算命先生说他是父母的“克星”,父母听信此说,从小就不喜欢他,并把他送到穷人家寄养;也就是说艾青与父母间的生分,还事出有因。又如,艾青五岁回到父母家后,父母把他养大成人,供他上学,应艾青所求送他到巴黎求学深造,虽然据艾青所言,父亲是出于要他子承父业之意图,但毕竟这是养育之恩。如把这些都如实提炼进诗里,那诗中一边倒于弱者大堰河的如上所述的“纯粹”保姆现象就不会出现了,对弱者的同情、敬爱、感恩(或如革命年代说的阶级情感)就不可能那么集中、强烈,其感染力度就必然打折扣了。再如,大堰河的原名是“大叶荷”,据作者所言,自小误记为“大堰河”(谐音),但这误记得好,也可以说这是作者对其乳母怀有的美好想象,写进诗中则更好,如要像纪实作品那样订正回“大叶荷”,岂不太可惜,乃至大煞风景!还有,能像《阿长与《山海经》》那样也如实说说大堰河的缺点(这是必然存在的)吗?显然,这会使问题复杂,使诗中的生活特征不单纯。——不同的艺术形式所要求的生活特征的展现是不一样的,这就涉及后文将谈到的最重要的形式特征了。②
其形式特征是使该诗产生强烈感染力的最重要的因素。以下分两个方面(没人或少人论及、有人论及但未说到位)试析其艺术形式的奥秘所在。
二
没人或少人论及的主要是下述三点:
1,这是一篇抒情长诗,又有很强的叙事成分③,妙就妙在将叙事之散文变为抒情之诗行,感染就强化了。
如关于“大堰河”的来历,用散文句式表述,即课本中的注释:“大堰河,即浙江金华方言中‘大叶荷’的谐音。艾青的奶妈是大叶荷村人,她是童养媳,没有自己的名字,当地人因此就叫她‘大叶荷’。”这是几乎不带感情的中性叙述。变为诗句即为该诗第一节: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第一,即使没有最后一句的反复,仅前三句,读来就跳出感情了。一是诗行的分行,使你不由自主会按诗的形式有停顿、有强调、有节奏、有韵味地读,抑扬顿挫地读,像唱歌般抒情地“唱”出,甚至夸张地“喊”出,感情就出来了。而人们平时是不这样说话的。这就是童庆炳在《文体与文体的创造》中说的:
诗歌中的叙事,不同于小说中的叙事,其根本不同在于小说在“讲”故事,而诗歌在“歌唱”故事,而“歌唱”则必须有韵律、有节奏,从语体表层看,有韵律有节奏(按:并必须分行,见后文所引童庆炳言论)的语体就是抒情语体。④二是诗歌语言与同素材的散文句式比,必定更干净更精粹,非重点信息更少,它要突出重点信息,一突出,一强调,感染力度自然增强。对比这三行诗句与“大堰河来历”的注释,哪个干净精粹,哪个重点突出,一目了然。
第二,加上最后一句的反复句子,抒情性和感染力随即增强。这就涉及童庆炳说的诗歌形式的深层特征,即童庆炳言:“抒情语体除了有节奏,有韵律,分行等表层特征之外,还有什么深层的特征呢?”⑤接着,童先生在书中花了一万多字的长篇幅阐述了抒情语体的深层特征,其最主要的内容之一,讲的就是种种强化抒情、感染效果的修辞手法。仅仅这第一节的四行诗句就至少用了三种有关的修辞手段。一是用第一人称“我”取代注释中的第三人称“艾青”,将“艾青的保姆”换为“我的保姆”。——“我的”,一般总是带着亲切的情感,而“艾青的保姆”就没有这种情感色彩了。二是,因而就有了第四句与第一句重复的反复句式——“大堰河,是我的保姆”,以此对“我的”加以强调、渲染,情感性和感染力就更强了;而一般的散文叙述,也不这样表达的(如在散文句段中出现如此反复手法,就有诗味了)。三是,押韵也出现了,即第四句和第一句的最后一个字“姆”。
再如第二节: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陈述的客观事实就是:大堰河为养育她的家而成了“我”的奶妈,“我”是地主的儿子,也是大堰河的乳儿。但它同样因有节奏有韵律的分行的诗歌形式使人读之生情。又因它比第一节运用了更多诗歌常用的修辞手法,如反复(“吃了大堰河的奶”、“养育”,与第一节间隔反复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如产生亲切效果的第二人称(你的)、呼告(大堰河啊),以及变“乳儿”为“儿子”的主观化表述,使情感性、感染性进一步强化。
其余有叙事成分的各节莫不如此,只是情形更为复杂罢了。
以上本是多余的话——这本是基本常识,诗歌形式与散文形式的基本区别。不过恰恰是《大堰河——我的保姆》叙事成分过强,不少人把它当做叙事诗,甚至当做叙事散文来讲,比如大讲、主讲,甚至只讲大堰河的形象,如何勤劳,如何凄苦,如何高尚,如何有爱心,忘记了或者不知道其本质是抒情长诗,不讲或者不懂讲其强烈感染力从何而来这一更重要的问题。所以,这又不是多余的话,正是这抒情、叙事两种成分的强烈呈现、混淆交融,需要我们细加辨析,揭示其隐藏的艺术奥秘。
2,使用了人们不常用的一些增强情感效果的修辞手法。如第四节: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修辞学上,这是一个复杂的修辞结构。所运用的常见手法有三种:一是最后一句与第一句的反复(间隔反复);二是中间八句“在你……之后”的排比:三是一连串的第二人称“你”。不常见的手法,至少运用了“呼应”、“分述”、“共用”三种,这是更重要的,由此才把这十句话统整了起来,产生了抒情、感染的强烈的整体效应。具体情况如下:
其一,“呼应”,即接说一句,但后者详于前者,起补充作用,此处即最后一句的“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是接说第一句同样的话语的,但加了八句“在你……之后”,起详细的补充作用,以说明奶妈时时刻刻对“我”的爱抚以及“我”对此印象深刻,细节栩栩如生,永志难忘。
其二,“分述”,即第一句“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说完后,用八句“在你……之后”,分别与最后一句组合,成为“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等八组相同组合,分别叙述在何种情况下“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又可看成:这八句分别与第一句组合,状语“在你……之后”后置,即“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以突出何种情况下抱我,抚摸我,总之,此手法突出了奶妈的辛苦和对“我”的时时刻刻的关爱。
其三,“共用”,这八句“在你……之后”共用一个中心词突出了这一怀抱、这一抚摸的重要,这一无比温暖感、安全感给予幼时“我”的无处不在的深刻印象。
——为简便并为便于中学教学起见,可以把上述三种不常见手法的综合运用临时命名为“统分”手法。这一“统分”手法(以及包含其中的八句“在你……之后”的排比句式)充分展现了“我”的劳作辛苦的奶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表现了她一有空就抱“我”,抚摸“我”,表现了“我”对奶妈的一片深情。显然,仅用常见的那三种手法去解释,无法达到如上所述的既浑然一体又精微细致的品读。
重要的,不在于能否用上述修辞学作出解释,而在于能实际关注、体会到它的好处。陈日亮先生说,我们可以试着用两种朗读法体会其好处。第一种按“统”,即照原文语句顺序朗读。第二种按“分”,即先朗读第一句:“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然后,八句“在你……之后”分别与最后一句组合接着朗读,即:“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显然,第二种朗读法比之第一种平常的读法,骤然加重了抒情、感染的效果。仿照陈先生这种处理,实际还有第三种读法,即先朗读第一句分别与各“在你……之后”(此状语置后)的组合,即读成: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一直读到: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再接着朗读最后一句,并因此时情感强度的累积,宜按古人的读法,在最后一句中加些衬字,以与前面分读时形成的重章叠句所带来的强化情感相衬,如读成: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啊,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啊抚摸我……(此句之变读,同样可以运用到第二种读法的最后一句。)
如此朗读(并无需作修辞学的分析),一样能体味到这种绝妙手法所产生的回环荡漾、绵延不绝、不断强化的深情,也就是自动接受这种深情的强烈感染。
用了这种“统分”手法的还有第三节(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和第六节(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只不过不如第四节典型。
3,前置形容词和附加语的使用。如第三节: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中间四句如进行压缩,就成为“你的坟墓”、“你的瓦菲”、“你的园地”、“你的石椅”,加上了那么多“前置形容词和附加语”,就如诗评家叶橹在《艾青论》中所言:“整个画面呈现出如此凄清的一幅惨淡的景色。”⑥营造如此的情景氛围,无疑与诗人要表达的对大堰河的同情、感恩、敬仰的情感密切相关。我们知道,这一节是作者创作该诗的生发点,即艾青在一天早晨,从监狱的窗口“看到外面下雪,想起了我的保姆,一口气写下了这首诗”⑦。过去许多评论,包括中学教学都会把这一节,把这个创作触因作为分析和教学的“话头”。但又正如叶橹所言,过去大多评价着眼于对大堰河的生活命运所体现的“历史内涵”,着眼于传统的“触景生情”的诗歌观念评说;他认为,从它的“发生学”的角度这极具合理性,但更重要的当从其“美学内涵”入手,认为“它的真正艺术魅力却是那种艺术氛围的营造”。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这“前置形容词和附加语”手法的使用,为增强抒情性和感染力营造了浓郁的氛围。——这正是我们要特别提醒这一手法的第一点原因,希望教学这一创作触因“下雪”节时,能把重点放在营造艺术氛围、强化抒情性和感染力的角度上。其实,该诗全篇多处运用了这一“前置形容词和附加语”手法,而实际教学中更少人对此作出解读。比如第六节中的“红漆雕花的”等等用语。再如第十节的“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第十二节的“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等等,莫不如此营造了某种情调和氛围,强化了抒情性,增强了感染力。
三
教学中有论及,有探讨,但不甚到位的有三点:
1,大量运用抒情和感染效果很强的反复、排比、第一人称、第二人称、呼告等手法,这方面人们比较熟悉,教学中也多有体现;只是不少教师未着重指出:这几种常见修辞手法在该诗中运用得比较丰富、复杂、特别,因而在阅读的直观感觉上,至今给人表现形式的某种独异感、新鲜感,这是此诗一直有强烈感染力的原因之一。
一是多数情况是各种手法(包括人们不常用的手法)交错运用、混合使用、综合运用,使抒情和感染力度明显增强。前文举例时涉及的几节都是这种情况,简单一点的如第一节,涉及反复和第一人称两种;复杂一点的如第六节,涉及反复、排比、第二人称三种(再加上不常用的呼应、分述、共用三种,共六种);如果加上间隔反复手法的运用,那么修辞手法交混运用的情况就更加复杂。
二是间隔反复手法特别突出。其中之一是绝大多数节的头尾都以重复语句互相呼应,如第一节头尾的“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其中之二是出现了大量的一句一句紧相连的密集型的多则八九句少则四五句的间隔反复(或可视为部分语句相同、部分不同的复沓式反复),如“你的……你的……你的……”““在你……在你……在你……”,“我……我……我……”,“她含着笑……她含着笑……”,“大堰河……大堰河……”,“她死时……她死时……”,“同着……同着……”,“呈给你……呈给你……”等等。此类间隔反复句,又几乎同时是排比句,有的头尾提示语比较明显,如第四节的“在你……之后”:有的提示语较隐秘,结尾又无提示语,情形较复杂,如第六节的“我……着……的……”。无论是间隔反复、头尾呼应、复沓反复、复杂排比,都形成一种绵延不绝的情感、情绪、情调,包围着你,感染着你,使你挥之不去,萦绕耳际,印象深刻。
2,对比手法,这在诗中显而易见,一般教学都会注意,不过诗中主要的三处对比,其中有一处往往被忽视,还有一处恐怕是带来该诗最明显情感效果、感染效果的,不少教学却未在此着力。
第一处是第六节(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与前面五节,尤其是第二、四节的对保姆的深情对比;此处对比,一般人都能注意到。
第二处是第五节与第七节的对比,一者是哭,一者是笑,前者因乳儿离开自己而哭,后者因能天天看到乳儿而笑。此处对比比较含蓄,往往被忽视,原因是第七节没有直接点明“她含着笑”是因为能见到乳儿。教参把此节中大堰河的笑解读为乐观及穷苦人的要求不高,能挣饭吃就满足了,固然可以作此理解,但作为抒情诗所要集中表现的情感,仅作此解读显然是不够的。如解读为因能天天看到乳儿而笑,与第五节的哭构成对比,不仅与全诗集中表现的情感相统一,而且从第五节至第九节都主要运用了对比手法的这一结构安排相协调。为什么可以作此解读呢?诗中有一句“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这应是到“我”的父母家当佣工(前面二节已交代,“我”已回到父母家)。艾青的弟弟蒋海涛的文章解释“她含着笑”时,就是拿祥林嫂到鲁四老爷家当帮工“有了笑影”作比的,并说:“穷苦人家要谋生,哪能哭丧着脸去惹东家或旁人的不愉快呢?”可见,这一节讲的是大堰河去别人家当佣工(包括前面的乐观及易于满足说,也表明是当佣工),那么,“洗着我们的衣服”理解为在“我”家当佣工是合理的,因此能见到自己的乳儿而天天含着笑更是合情合理的,与紧接着的第八、九节大讲特讲的“深爱着她的乳儿”更是构成了内在的一致,与第五节因乳儿离去而哭形成对比,就简直是相当完美的艺术构思了。
第三处是第八节和第九节最强烈、最复杂的对比。先是第八节中,大堰河做了一个梦,梦见参加了乳儿的婚礼,乳儿的娇美的媳妇亲切地叫她“婆婆”,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然而这又是痛苦,她只能在梦中想象这种事,而且这是“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不仅因为自己身份不配,而且因为她深爱乳儿,不能使乳儿丢脸,这强烈的对比反差使人动容。接着是第九节中,她死时,五个亲生儿子都在她身旁,而她深爱的乳儿偏偏不在她身旁,她最希望乳儿此时在身旁再叫她一声“妈”,她呼喊着乳儿的名字,但只是轻轻地呼喊,她觉得这只是奢望,她暗暗的最希望的事却痛苦地不能实现,这是又一个强烈对比、强烈反差。而第八节与第九节又构成对比,最幸福的梦与最痛苦的现实,构成了最强烈的、最使人动容、戚然的对比。
——最幸福的事只能在梦中“实现”,而最痛苦的事却偏偏在现实中出现。至此,我们不仅为诗人对弱者的无限同情,对底层人民的朴质无私之爱的歌唱所感动,更为诗人创造的“对比”艺术所营造出的情感氛围所强烈感染。
3,思想升华强化了该诗的感染力。亚里士多德说,诗是最接近哲学的。孙绍振说,最好的诗是有智性、有思想的。也许,《大堰河——我的保姆》不如《雨巷》、《再别康桥》、《沁园春·长沙》那么接近哲学,那么具有或迷人或醉人或启迪人的智性、哲性,但它一样是有思想的。并且这思想性并不仅仅表现在最后几节出现的升华,而是在前面各节的情感抒发中,已渗透着对于那苦难质朴、充满爱心的下层弱者的敬重:诗人最后喊出的“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呈给大地上一切的,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以及整个第十二节对于那“紫色的灵魂”的礼赞,只是一道道理性的光芒,更照亮了全诗的情感,更有力地感染了读者。
从修辞的最基本定义——选择最恰当的语言形式来加强表达效果出发,上述思想性也是重要的修辞手段。教学中存在的缺憾,往往是两张皮,思想归思想讲,并不与感染效果发生联系。
该诗的整个教学都应防止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现象。如前所述,好的艺术作品本身就是既丰富又统一的,《大堰河——我的保姆》的上述种种特征、种种修辞手段就统一在它强烈的感染力这一基本特点上。我们的分析和教学应集中于此。注释①参见孙绍振《文学创作论》,海峡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②艾青传记不少,本节涉及自传性的材料引自人教版必修1教师教学用书(即教参)和徐刚《艾青传——诗坛圣火》(北岳文艺出版社1994年)。 ③除了极少数意见(如《语文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1期中崔雁文)外,几乎一边倒认为它是抒情诗而不是叙事诗,包括艾青自己,包括茅盾等等许多名家的意见,人教版必修1教师教学用书所收录的全部资料亦持此说。我们的阅读感觉亦如是。简单地讲,就是其抒情性强于叙事性,其叙事主要是为抒情服务的;复杂地讲,需另文讨论。 ④⑤童庆炳《文体与文体的创造》,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20页。 ⑥转引自叶橹“瘦西湖畔”个人博客(新浪网),2010年10月14日所载叶橹《艾青论》。后文凡叶橹言,出处同。 ⑦转引自人教版必修1教师教学用书所载该诗参考资料中艾青《创作回忆》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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