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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的千座高原——游牧文化与网络乌托邦
在90 年代的历史叙事中,大概没有人不知道比尔.盖茨的。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美国青年不仅以神来之笔建立了“微软”霸权,为高科技主宰这个世界增添了一个固若金汤的依据。而且他个人也一跃成为世界首富。因此,即便在以“理想”支撑的中国,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90年代版隆重登场的时候,保尔与盖茨谁是英雄的讨论,在传媒的策划下仍然可以成为媒体与受众关注的焦点。这一“精神错乱”式1的人为命题,一方面表现了传统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念遭遇了挑战;一方面则表现了这个美国年轻人在这个时代无可忽视的巨大影响力。戴锦华在分析这场讨论时认为:
毫无疑问,作为负载着共产主义的价值观与与理想品格的英雄人物保尔,无疑紧密联系着社会主义的历史,其传播,是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文化事实,因而也可以说,这一形象是冷战时代的产物。而比尔.盖茨则是后冷战或曰全球化时代的“唯物主义半神——成功者”。在此,一个不包含“错乱”的逻辑是:如果我们尊崇盖茨为“英雄”,那么这便意味着将保尔视为英雄的历史已然终结——他最多只能属于历史,驻留在我们回瞻或怀旧的视野之中;而如果我们仍视保尔为英雄甚至榜样,便意味着我们拒绝接受将盖茨尊为半神的现实与文化逻辑,因为使盖茨被尊为“英雄”的,远不仅是他天才的奇思妙想或“奋斗不息”的创业史,而是一个“客观”得多的指数:他的“身价”,微软公司所指称着的亿万金元帝国——这是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视野中视为必毁的罪恶世界的罪恶渊薮。然而,重要的是,并非《北京青年报》所发起的讨论,将南辕北辙的一对并列在一起,类似并列,事实上是90年代中国司空见惯的社会文化事实。与其说这是某种错乱,不如说它呈现为一份多少荒谬的和谐。它向我们显影着中国社会转型期特有的政治文化现实,一个置身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社会主义大国异常真实的文化经历。面对这样的现实,冷战、后冷战、全球化等语词,既可能是切近的,又必定带有某种不实用性。当然,必须指出的是,此处的盖茨,不仅是广义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成功者”与 “全球首富”的代表,也不仅是当下的全球“风云人物”,而同时携带着“后福特”、“后洛克菲勒”时代淘金奇迹的特定含义,与90年代中国关于知识经济的神话式表述,与拔地而起的中国网络及其网络经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需要提示的,是两个与此相关的事实,一是1994年比尔.盖茨的《未来之路》中译本出版,疯狂热销,一时间被视为“启示录”般的读本;二是1997年以降,中国网络横空出世,在1999——2000年之间,网站广告几乎覆盖了此前所有跨国公司的巨型广告牌,以至北京一时成了一座www城市。2
这一描述和分析并非夸张。网络在世纪末中国大肆风靡,各种网站纷纷宣告建立,从表面上看似乎中国在一夜之间就全面踏上了信息高速路。但事实上,它暗含着各路现代精英明确的“淘金”梦想。这一呼啸而下紧追不舍的网络风潮,不仅有大洋彼岸的盖茨做了榜样,而且还有本土的“小超人李泽楷和老教头柳传志一南一北地把.com演绎成谈笑间‘不尽财富滚滚来’的美好画卷。空气中弥漫着烧钱的味道,一个特色idea刚出炉就能被投来的钱砸晕,之后就是租写字楼和招兵买马兼彼此挖墙脚,支起了摊子,跑马圈地,大把的钱使传统广告业繁荣无比。”3但转眼间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2000年初,《深圳周刊》发表了一篇“特稿”:《你买网络股了吗?——从一周行情看龙年股市》。文章说:
沾上网络的股票,就像传说中沾了仙气的道人一样神通广大,鸡毛飞上天,蚂蚁吃大象,无所不能。和1999年12月30日收盘相比,到2月18日时上海梅林涨幅268.57%,诚成文化209.59%,华联商厦136.375,青鸟天桥126.62%,第一食品124.43%,宗艺股份123.01%,而深市的亿安科技、中信国安、振华科技、ST海虹、清华紫光、电广传媒、四川湖山更有过之而不及。2月15日,亿安科技继续一直以来的高歌猛进,一举突破白元大关,成为1992股票拆细以来深沪两市第一只百元股票,人们对它曾有过的由轻视到追慕再到迷惑的种种复杂神情,现在大概全部变成叹为观止的惊愕。网络股正成为股市的宠儿。到网上去,做互联网业务也已成为上市公司的时髦投资。过去股民互致问候的是“你买了什么股?”“你的股票赚钱了吗?”现在则是“你买了网络股了吗?”“你知道有哪家新网络股吗?”市场观察家在分析这波起元月之初爆发于春节后的行情时,明白无误地指出:只有网络股高科技股才是市场中的真英雄。4
在“奔小康”、“先富起来”、“现代化”的意识形态的召唤下,在“私家车”、“第二居所”等彰显财富身份的实践中,没有什么比发财梦更具有号召力了。.com加网络股涨停,无疑最大限度地膨胀了网络在中国的神奇魅力。但好景不长,坏消息首先从盖茨的家乡传出:“伴随着鲜花、香槟、欢笑,还有几近狂热的‘战略投资者’而来的网络经济似乎还没有热透,2000年4月14日,又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股市的狂泻给人们当头浇上了一盆冷水:在纽约证交所道.琼斯工业指数一天内大跌616点之后,网络企业的一幕幕悲剧接踵而来,素以高科技企业股为首的纳斯达克指数在一周内下挫了1000点之巨,跌幅达25.2%。与此同时:微软市值缩水2390亿美元;思科1670亿美元;英特尔1000亿美元的市值顷刻间了无踪影。”5一个破产的美国哥们“实在不忍破产关门的网络幽灵饥寒交迫、流落街头、到处游荡而无家可归。于是,他创建了一个名为‘鬼城’的网站,将所有关门大吉的站名收集在案,以备‘怜花惜玉’的来者有个凭吊的去处,可追思昔日叱咤风云的网络英雄之风采。”6网络经济的神话在两个月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国的网络股也从“牛气冲天”跌到了万丈深渊,那些市场观察家的预言象以往一样一钱不值,网络市值没有在他们乐观而没有判断力的期待中一路好运。虽然网民、网虫、网恋一如既往,网上信息高速路仍然涌向四面八方,对“网”的认同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但网络自身难以超越和摆脱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因此,当网络在中国落户并逐渐建立了霸权地位之后,对它的争论、质疑或不信任,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一、 游牧文化与网络政治
早在80-年代托夫勒未来学的著作中,他就描述过新的“游牧民族”的出现。这些新的“游牧民族”挣脱了社会身份的束服,以满足个人的自由作为最大的目的。于是,他们任意到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或是工作,或是旅游。几乎与此同时,中国也出现了“画家村”、“准歌星”或“文化打工族”部落。进入90年代之后,“漂”的一族开始出现,标志着中国新的“游牧民族”的诞生。美国著名职业顾问威廉.布里奇在《工作大转移》中认为:农耕时代人们在家里劳动,是自雇性质;工业时代人们走出家门,走进城市
,进入企业,工作模式也由自雇性质走入终身雇佣制。信息时代的来临出现了“工作之死”的现象,员工不必在办公室办公,而社会变化将更加迅速,今天能应付工作的员工明天未必能适应。布里奇认为,“工作”是工业革命后的产物,企业视员工为机器的一个零件,员工有等级制度里的固定位置,以及固定的工作范围、稳定的薪水。当这些呆板的工作模式逐渐消失之后,人们的工作和职业观念也将改变。“新工作”不评估员工如何配合环境,而是以他完成的每一项指定的工作内容作为衡量标准。在这种新的条件下,公司将改聘临时工、顾问,而天天上班、升职、60岁退休等根深蒂固的“工作”观念也将消失。7
但在中国,情况却非常不同,由于中国特殊的历史处境,作为一个后发现代化国家,不同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使不同地区明显呈现着经济和文化的巨大落差。一方面,是成千上万的民工离开土地涌向发达的中心城市,农村劳动力的过剩和人均可耕土地的紧缺,以及由此产生的生存问题,是他们离开家园向城市转移的根本原因。这一现象与布里奇所说的“工作大转移”没有关系,但它也不完全与工业社会时代的劳动分工完全相同。由于户籍、、教育背景、专业技能、身份等多种原因,他们既不可能完成雇佣者需要的“指定的工作内容”,又不可能享受计划经济时代“固定工人”的待遇。因此,他们并不是托夫勒意义上的“游牧民族”。8这个复杂的问题不是我们要讨论的内容。
另一方面,在中国的发达城市,特别是中心城市,像“跳槽”、“漂”这些动词我们已经不再陌生。那些走在时代前沿的青年已经在实践着这些新的生活观念。在中国大变动的时代,他们率先“揭竿而起”掀起了第二次“身份革命运动”。这是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特别是在媒体行业工作人,“人才流动简直比亲嘴的速度还快,其中一些知名的传媒精英,简直成了流动专业户”。《阅读导刊》曾专门采访了几个“爱跳腾”的传媒人,他们说:“只要不舒服就走人”,“人不流动就会死”。其理由是:“既然选择了媒体就不可能存在什么稳定感,在一个不稳定的产业里就没有‘稳定’这个概念。不是说我喜欢面临挑战,而是我喜欢自由自在,实际上在媒体工作就是今天想工作就工作,明天不想工作就不工作,你的选择会是多样的,当然着里边也包括对媒体的选择和媒体对你的选择,着里面变数很大,而且我觉得在媒体工作的变数也就是常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说到离开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原因,往往是具体的,但还有一个大的原因在那里,也就是想寻求一个更能发挥自己的地方,要是再说一个更抽象的原因就是想寻找一种更自由自在的生活。”9 如果说八、九十年代之交“画家村”的画家或遍布城乡交界处的“准歌星”们,对自己还有“成功”的期许,还带着传统的“功名”观在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的话,(事实证明,后来许多人实现了他们的期许,他们不仅在文艺界“爆得大名”,而且也过上了这个时代最时髦的“中产”生活,由于他们有“艺术家”的身份,因此他们对这种生活往往心安理得)“那么,这些“跳腾”的人,这些在“漂”的过程中体会“自由”的人,才真正完成了第二次“身份革命”。
传媒人无论怎样折腾,他们还有一份职业。另一种人——或专事旅行、自由写作的人,可能更典型地表达了“游牧民族”的人生实践。他们长年漂泊于路上,没有目标,居无定所,但他们感受的那份生活,使他们获得了自由的生命体验。散文家耿占春说:旅行和旅游不是一回事。旅游是一种商业行为,在这一行为实施之前,就已经有了规定的路线、地点、价格甚至最终目的。而旅行则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旅行者完全自主地支配自己的行动,旅行的目的和意义无法先确定,它体现在旅行的全部过程之中。显然,这种旅行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精神之旅,是旅行者的身心与沿途的自然、文化和人的相互感应及对话过程。……对我来说,旅行不仅是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它还成了一种生理的需求。10如果说耿占春的旅行内心充满了对“朝圣者”的崇拜,把那些真正的“行者”当作榜样。并希望获得一种“在当代的诸种深刻的文化矛盾中观察事物的方式”的话,那么,阿坚的旅行可能要更简单和朴素。对他来说,旅行既是一种“放风”,“换换口味”的生活,“修正自己的过程”,同时也是一种生存方式,是用“写旅行记卖钱”的生存手段。11事实上,以各种方式放逐自我,在不同空间的自由“游牧”者,已经不是个别现象。这种“游牧”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看,它所蕴涵的文化意义,不仅是文化多元主义兴起后作为文化一元的建立,同时它也是对既定文化编码和文化秩序的解码行为。这也正像法国后解构主义先驱吉尔.德兹在《游牧思想》一书中谈论尼采时所说的那样:“在我们的体制下,游牧者命运多舜,这已是共识:为了使他们定居下来,我们将无所顾忌,而他们则罕能坚持。尼采的生活就像这样一个游牧者,他沦落为幻影,在出租房子里不停地迁移。但游牧者并不一定是迁移者,某些旅行发生在原地(in situ)他们是紧凑地旅行,即使从历史的角度看,游牧者也并不一定像那些迁徙者那样四处移动,相反,他们不动。游牧者,他们不过是呆在同一位置上,不停地躲避定居者的编码。我们也知道,对今日的革命者来说,问题即是要在某种特定斗争目标内团结起来而又不落入党派或国家机器的暴君和官僚组织中。我们寻求一种不重建国家机器的战争机器,寻求一种与外部关联的游牧体,这种游牧体不会让一种内在的暴君体复兴。或许这就是尼采最深刻的思想,它还标志着他同哲学的决裂程度,至少就其格言而言就是如此。他使思想成为战争机器——攻坚大锤,成为游牧力量。即使旅行静止不动,即使它身临困境,不可察觉难以预料,藏于地底,我们还是应当自问:‘谁是今日的游牧者,谁是真正的尼采?’”12在中国没有尼采式的形上“游牧者”,但就德勒兹所表达的思想而言,中国的“游牧”一族,是在不作宣告中践约了这一思想。
与“游牧民族”的出现相对应的文化现象,就是网络文化的建立。网络文化就像德勒兹所说的“游牧”文化一样。这仿佛是一个可以纵横驰骋的“千座高原”,是一个由科技神话改变并重建的自由、随意、无限敞开的公共空间。因此,这个空间在向“每一个人”洞开的同时,也不断宣告它可以改变历史的种种可能,仿佛只要它愿意,这个世界就掌握或控制在它的手中。1991年,因特网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解禁,原因是这一组织意识到单靠美国政府已很难担负互联网的费用,于是私营企业开始介入,同时也开启了互联网的商业化目的。而商业也是互联网在90年代急速发展的真正动力。拒估计,全球电子商务的总量1999年将增长1倍以上,达680亿美元,相当于爱尔兰和波兰国民生产总值之和。电子商务的增长速度是全球经济增速的30倍。从1999年到2002年,电子商务总值将达9000亿美元。美国德克萨斯大学电子商务研究中心发表的一份报告说,美国与互联网有关的企业1999年创造的产值超过5070亿美元,大大高于1998年的3010亿美元。互联网产业将首次超过其他传统产业,成为美国第一大产业。到2002年,该行业创造的产值将达1.2万亿美元。互联网17年发展所创造的价值,接近于汽车工业100年发展
所创造的价值。而亚洲互联网电子商务营业额将由1998年的7亿美元增加到2003年的320亿美元。2001年亚洲互联网广告收入将达15亿美元。广告和电子商务被认为将成为亚洲互联网最主要的收益来源。13
互联网在创造经济神话的同时,也必然要卷入政治并形成“互联网政治”。传媒与政治宣传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至于政治家决不会放弃网络空间的占领。对于西方政治家说来,网络对于竞选的意义首先纳入他们的视野。事实上,电子技术对于政治竞选的贡献曾经为许多政治家提供了灵感。罗斯福利用收音机发表“炉边谈话”,电波把他的政治主张传送到选民的寓所之中;肯尼迪利用电视发表演讲,他的英俊形象与翩翩风度轻易地赢得了选民。克林顿开始将网络与竞选联系起来。他的网络之上公布了自己的网址,任何一个选民均可以在网络上查到他的文字资料和图像资料,甚至可以向他提出建议。即使网址无法彻底替代竞选汽车与城镇集会,网络也会大幅度地削减竞选开支。选民的自由访问和发表意见、重要消息的即时传播、选举人演说时的网络集会、不久的将来可能实现的网上投票,这一切都使网络在民主政治之中扮演了愈来愈重要的角色。当然,如同政治家逐渐发现的那样,网络同样是锋利的双刃之剑。或许克林顿从未料到:若干年之后,他与白宫实习生莱温斯基的性隐私竟然公布上网络之上,片刻之间传遍全球――1998年9月12日,美国国会众议院投票决定将检查官斯塔尔的报告通过互联网公诸于世。这一份报告主人公的显赫政治身份、这一份报告的性暴露程度以及这一报告的传播范围和传播速度均是空前的。这个事例让所有的人意识到,网络已经多么深刻地卷入了现代政治。
如果仅仅将网络视为新闻和言论的集散地,那就低估了这个传媒的功能。某些人的手中,网站还可以成为发动攻击的堡垒。新任俄罗斯总统普京的竞选是个成功的范例。根据普京的竞选助手帕夫洛夫斯基的回述,普京击败普里马科夫和卢日科夫的一个重要武器是互联网:
帕夫洛夫斯基用他对卢日科夫(“祖国-全俄罗斯”联盟中比较容易一击即中的领导人)的攻击展示了网络的力量。一个相互关联的站点网络对这位市长进行了猛烈的攻击。有一个网站www.lujkov.ru ( lujkov是这位市长姓名的另一种英文拼写)看起来像是这位市长的官方网站――在你阅读了每一页的攻击材料之前。在另一个网站上,卢日科夫和“祖国-全俄罗斯”联盟的另一位领导人、圣彼得堡市长弗拉基米尔·雅科夫列夫的照片旁边列出了两人“涉嫌”参与的犯罪案件。这些信息由这个媒体传播开来,而且这种攻击被证明特别有效。14
网络政治的建立,不仅表现为政治家对它的利用,而且网络自身的话语形式和信息统治,也建立起了与网络相关的生活政治。生活政治是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提出的概念。在他看来,生活政治就是生活方式的政治,每个个体必须要以一种合理而又连贯的方式把对未来的设想与过去的经验连接起来,以便能够促使把被传递的经验的差异性中所产生的信息与当地性的生活整合起来。我们不仅随时可以看到生活与“网络”的关系,比如“网上新闻”、“网上购物”、“网络爱情”、“网络炒股”、“网络贸易”、“网络犯罪”等等,总之网络已经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因此,即使是招聘启示,也一定要求懂得电脑技术。一个不懂电脑的人,就像是50年代的文盲一样,不仅要受到嘲笑讥讽,而且将影响着你的生活乃至婚姻,将意味着你与新时代的高尚生活无缘并且将危机四伏。而具有电脑或网络技能的人,不仅随时可以得到聘用的机会,而且还有一夜之间便富可敌国的可能。这就是网络的意识形态或曰网络的政治。
于是,对网络神力的夸大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历历可见。在网络英雄那里被认为:“在电脑网络空间中,任何计算机都可以和其他的计算机通讯,无论它位于哪里.无论它定位于哪里.没有人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特权;无论IBM公司还是美国总统在电脑网络空间中都不比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更多的优势.权力、阶级、阶层甚至地理位置在电脑网络空间中都毫无价值,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中心,因而人与人之间也趋于平等,不再受等级制度的控制。虽然因特网是在美国政府的支持与资助下建立起来的,但进入90年代以后,它实际上已经完全成为一个独立的网络。权力分散也就成为电脑网络空间最基本的精神。”15
在这样美妙绝伦的表述中,仿佛有了网络人类就会拥有可以想象的任何幸福,网络不止是高科技的产物,而是上帝从天国带给人类的福音书。事实上,即便从等级制度层面讨论问题,网络的等级观念从一开始就已经建立了。
二、网络文学
网络的开放性、自由性、平等性等神话的建立,催发了网络文学的疯狂生长。无庸质疑,无论是否受过文学写作的训练,无论是否曾经是一个作家,只要有发表作品的愿望,一夜之间就可以成为广为人知的“作家”。网络为每一个“作家”提供了无限的空间和可能性。无论是否喜欢,网络文学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表征之一。它不仅塑造了自己的文学英雄,如安妮宝贝、李寻欢、蔡智恒、宁财神、心有些乱、邢育森、俞白眉等,而且建立了自己如江湖语言一样的文学语言。如果不懂这种语言,不仅会遭到像初次进城的民工被突然建立起优越感的市民所歧视,而且你也不可能进入网络文学的内部世界。因此,在“平等”的意识形态话语面前,要进入网络文学首先遭遇的仍然是等级/权力关系。
应该说,每一次传播工具的改变,都是相对民主化的过程。如果说在“印刷资本主义”时代实现了人无须面对面可以交流的话,那么,网络时代确实模糊了时空界限,传播变得易如反掌。更重要的是,当网络摆脱了审查制度和生产、传播过程的经济制约之后,“创作”属于了更多的人。技术革命在这个意义上确实带来了“解放”和“自由”。但是,技术革命是否真的带动了文学革命,起码现在还是个问题。值得注意的是,网络文学的狂欢适应了这个时代廉价的“游戏”要求,(如网络文学的经典之作《第一次亲密接触》、《大话西游》、《悟空传》等)它和消费主义意识形态支配下的大众文学遥相呼应,在不同的形式中满足了改变文学功能的诉求。当然,这一看法是相当个人化的.事实上,从网络文学诞生的那一天起,对它的纷纷议论就没有停止过。
鼓吹网络文学并给予极高评价的群体,不仅在态度上鲜明激进,而且纷纷建立网络文学网站,设立网络文学奖项。有些网站不仅得到商界名流的资金支持,而且有传统的文学名家的介入。网站发表的作品通过奖励和印刷传媒的二次发表,在网上网下扩张自己的话语空间和影响。其中影响较大的是“榕树下”文学网站和它的评奖活动。通过这次评奖活动虽然扩大了网络文学特别是“
榕树下”文学网站的影响,但关于网络文学的问题也因此集中地被提出。传媒肯定性的评价是“21世纪的新文学从网络开始”,而观望性的报道则暧昧地提出“是‘一地鸡毛’还是‘草丛藏珠’”。传统载体作家陈村认为网络文学“前途无量”;张抗抗则认为:“网络文学会改变文学的载体和传播方式,会改变读者阅读的习惯,会改变作者的视野、心态、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但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改变文学本身?比如说情感、想象、良知、语言等文学要素。”16学者戴锦华一方面认为:“网络文学似乎应该是最经典的消费文学,它似乎应该比电影更为纯粹地成为‘一次过’文化,成为通俗文化的范本。于是网络文学,便成了一种悖论式生存:网络,即时性消费的此刻,文学,作为最古老的艺术,先在地指向着永恒。”17另一方面她在评价安妮宝贝的《八月未央》时说:“我为安妮宝贝笔下的颓废和绮丽所震动,在那里生命如同脆弱的琴弦,个人如同漂泊中落叶,但除却她笔下的人物,除却这脆弱的生命与个人的身份之外无所依凭、归属,而其间闪烁着一份将熄的灰烬里艳丽的血色。”18
对网络文学的评价,不仅与网络文学的创作现状有关,对其呈现出的与传统文学完全不同的语言、情感取向和价值观念的评价有关,同时也与作家身份有关。据徐坤攥文介绍2000年7月15日,中国文学网和“榕树下”网站在京举办了一次研讨会,主题是“网络写手要不要成为传统作家”。被邀请与会的作家按网络自己和传统作家分坐于主席台两恻。他们分别是雷抒雁、张胜友、徐坤、周洁茹、赵凝、赵波; 宁财神、李寻欢、心有些乱、Mikko、
Pass、俞白眉、邢育森。在常见的场合,传统作家的身份诉求大多与个人经历、教育背景、创作成就和国内外影响相关。但网络作家的自我介绍却呈现出一派“后现代”味道:
李寻欢:自八年、九年底在百无聊赖的情况下写了一个巨长的网络爱情酸文后开始迅速蹿火,步入网络文学青年的行列。据他自己说现在网上好歹也混了个脸熟,所以就继续混着,并且偶尔也客串一把网络名人什么的。作品有《数字英雄》、《飞天霓裳》、《迷失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爱情》。现任renren文学频道主编。
宁财神:网络著名写手,白天通常是男性,二十来岁,养猪专业户,有自己的猪页。性格可人,身高一米多,深度近视,背微驼,紧张及遇到陌生人时会有少许口吃,要是不嫌弃,可以和他一起谈谈人生侃侃理想,但就是别谈文学。作品有《聊天室套狼(泡妞)不完全手册》、《不见不散》、《爱我,就请躁着我》等,现任“榕树下”副coo。
邢育森:几年前在北邮BBS上以涅磐的名字发表小说《活得象个人样》一炮而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被评为网络写手的三驾马车之一。在后来又连续创作了《柔人》、《丝婚之年》、《逃离海面》等在网络中广为流传的作品。
心有些乱:音乐人,六十年代被诞生,七十年代被迷惑,八十年代被开除,九十年代被吹捧,零零年代被网络套牢,从此出文入墨,不亦快哉,你当然会喜欢他的东西。他的网络作品有《护士小雯》、《青色片段》、《今天可能有爱情》等。
Pass:一个自称为有浪子本性的人,大上下长城内外走过很多地方,从商从文都很执着,虽然还是很年轻,可自己的经历写起来就是一本大书。主要作品有《湘女多情之八天七夜》、《为了忘却的纪念》等。
俞白眉:以《网络论剑之大梦谁先觉篇》走红网络的,有评论称其像变魔法一样转换文体语体、叙述方式、题材人物以及思考与表达的切入点,常常把读者弄得如坠五里雾里,只记得他的幽默搞笑。作品还有《寻常男女》、《网络论剑之刀剖周星驰篇》等。
Mikko:网络著名写手,曾获“榕树下”首届网络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据说是一个优秀的、异于常人的人,尽管他至今仍然以一种恶俗的状态生活着,但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天鹅的。其作品有《英雄时代》、《政府上网年》等。19
在网络作家的自述中,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其游戏性质。当传统作家面对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一种被“解构”的对象。在他们看来,不仅没有必要成为传统作家,而且面对传统作家的时候,他们甚至还透露出一丝可以觉察的某种优越感。但可以肯定的是,网络文学和作家自由的“话语实践”,也并没有多少值得谈论的新鲜东西,在“后现代”文学乃至王朔的小说中,类似的幽默或机智、自嘲、插科打诨等,已经很“普及”了。因此,网络文学的“形象”没有树立起来,并不是它对传统文学构成的挑战,说到底还是因为它的文学性仍然在被质疑的过程中。比如“搜狐文学社区”和“汉青文化公司”联合举办的网络征文,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了三卷本:小说卷、散文卷和另类卷。选题策划唐敏在“序”中说:“无论是谁,用一根电话线通过电脑,就能与这片虚拟的精神世界产生亲密的接触。这是一种超能力的体验,各种网站为所有人提供了平等的条件,BBS成为公众写作的最好园地,曾经是无法描述、也无法让人评论的内心感受,终于在网上得到了回应。写作不再孤寂,在互联网上找到合适自己的伙伴,写出来的文章或段子有人欣赏,写作的热情从来没有如此地火热过。曾经那么遥远的文学,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作家们,都不再遥远和高深莫测,每个人的才质和本性在望上都能得到充分的展示。”20她对这次活动和入选征文表示了极大的满足。但值得注意的是,网络征文还要通过印刷媒体来证实其“水准”,这无意间透露了网络文学的某种不自信。当唐敏称这些网络作家“已经具备了相当专业的水平”时,她评价、衡量文学的尺度,事实上还是没有离开传统的写作标准。因此,网上写作最大的自由,是任何人都可以当“作家”,但是否能写出文学作品是另外一回事。
2002年第一期的《大家》杂志上,发表了林焱的“传媒链接小说”——《白毛女在1971》,这篇小说被南帆等人认为是“网络文学的革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这篇被称为“传媒链接小说”的本文,确有独到之处,它所可能呈现的形态,是印刷杂志上难以表达的,因此那个有链接符号的地方,需要在各种网站上链接之后才能得到完整的体现。如果网站发生变化,或其中的某些内容发生变化,那每个人所独到的“白毛女”就将是各种各样的。应该说,这个有着极大“戏仿”性质的小说,充分利用了网络的特性,虽然我们在文字本文中仍可读到故事的大概情况,但因网络链接多种可能性的存在,我们对这篇小说的真实情况可能是永远难以把握的。作家自己介绍,通过雅虎网站检索的结果,共有6170个网页与白毛女相符。不要说读者,即便是作者大概也难以把所有与白毛女相关的网页全部检索过。这样,《白毛女在1971》从诞生的一刻开始就意味着是一部永远不可能有人读完的作品。我们不能不惊异作家奇特的想象力,他在利用电脑无限可能性这一点
上的确是空前的。
因此,有批评者指出:“这篇‘传媒链接小说’具有‘敞开’特质。文字、图象、音响、诠释、链接等等表现了多种多样的可能性。在阅读这样的小说的时候,会多次中断阅读的冲动,从依靠情节和语言维持的传统阅读走出,循作者提供的种种‘阅读线索’展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阅读冒险’,一次大胆的游戏式阅读。打破以文字牵制读者的‘传统线性阅读方式’让多种阅读媒介创造阅读的‘晕旋效应’。作者在开放式的多媒体文本中,与读者展开多种方式的情感、智慧的交流和‘较量’。面对多种的艺术表达媒介,作家创造的因子发生写作的‘多媒体效应’,即图像、声音、文字对同一艺术创造对象同时发生多重复合式的创造冲动:如果如此叙事,我将用什么样的‘影像’去‘再创造’?如果我已经拍摄或编辑了这样的‘影像’,将让我导入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之中?在我‘找到’了某种故事的时候,我是否可以用音乐、用镜头写作?作家的身份随着想象变成了文本的策划者、导演、音响师、编辑、美工和摄影师。这样的艺术构思只有在网络时代才能想象,这样的游戏规则也只有在网络时代才能实现。”21这个分析应该说是可以接受的。但值得讨论的是,到目前为止,网络文学产生广泛影响的作品,大多与戏仿有关,《大话西游》、《悟空传》以及《白毛女在1971》。虽然《白毛女》的演员解构了剧中角色,但如果没有原创的剧本,这个戏仿的网上文学还会产生吗?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一方面网络文学在戏仿或“克隆”印刷传媒的作品,另一方面,网民或网络文学的捍卫者又在抗议或抵制网络文学被再“复制”的可能或企图。有篇文章叫做《〈大话西游〉之好莱坞超级模仿秀》,文章说:堪称网络时代后现代文化经典的《大话西游》现身好莱坞指日可待。不过美国NBC电视台早已捷足先登,推出了电视版的《The Monkey King》(猴王),但正像《刮痧》中那个美国律师一样,让唐僧与观音坠入爱河这样的改编实在是大话得有点离谱,特别是让除了性感一无是处的白灵(《安娜与国王》中饰妃子)出演观音、让《致命罗密欧》中那个只有拳头会说话的混血儿罗素扮孙悟空,不但研究《西游记》的老学究要生气,忠实的大话迷们也要愤怒了。如果好莱坞真要克隆《大话西游》,还是让影迷们自己选角吧!22
看来,无论任何一种形式的“经典”,都会有人出于不同的动机来捍卫,在这个意义上,网络文学的开放性仍然是有限的。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形式存在,包括它所表达的文学意识形态的内容,在文化多元主义的时代都有其合理性,但如果把它夸大甚至神话,那么网络文学自身存在的问题,本身就是网络文学不能超越的解构力量。
注释:
1、于洪梅:《读解我们时代的精神症候》见戴锦华主编《书写文化英雄》,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版216页。
2、戴锦华语:同上216——217页。
3、严冬:《空气中弥漫着烧钱的味道》,《中华读书报》2000年6月21日。
4、冯韬:《你买网络股了吗?》,《深圳周刊》2000年2月28日。
5、6、刘子馨:《网络幽灵与糟糠之妻》,《中华读书报》2001年10月17日。
7见朱光烈《现代化进程中的几个新趋势》,《中华读书报》2001年2月28日
8、《羊城晚报》2001年2月5日发表了一篇署名报道:《漂泊打工族 苦乐情人节》:全文如下:
情人节,许多人认为只有有文化、高品位的城里人才去感受这个浪漫的洋节日,而珠三角成批的打工仔也以他们特别的方式过上了情人节。
打工夫妻小旅馆度良宵
情人节这天,东莞的不少小旅馆生意非常火爆,据这些小旅馆的老板反映,这天来登记住宿的尽是些打工夫妻,有的还是些卿卿我我的恋人。记者在莞城莞太路的东生酒店就碰到一对,他们来自湖南郴洲,都在东莞篁村一家制衣厂工作,丈夫做保安,妻子做车工。夫妻俩虽然同在一家厂,但分住在工厂里拥挤的男女宿舍里,难得有真正相聚的日子。情人节这天,夫妻俩商量好歹要团聚团聚,过一个真正的情人节。本来丈夫还想要给妻子买一束玫瑰花,但妻子嫌太贵,说今天住旅馆已花费100元了。妻子还对记者说,去年的情人节两人晚上下班后拖着手逛了工厂附近所有的商店,一分钱没花,但感觉很甜蜜。丈夫还透露了一个小秘密:下半年,等他们再多赚些钱就出去租个房子,明年的情人节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家”了。
给远方恋人发封贺电
情人节这天,东莞的邮电大楼人头涌涌。广西妹阿莲正给远方的男朋友发贺电,贺电上写着:“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最思念的人是你”。阿莲告诉记者,他和男朋友青梅竹马,虽然不在一起已两年了,但感情非常好,情人节里,她想把心底的话告诉男朋友。四川仔小李想给家乡的女朋友邮寄鲜花,正向工作人员询问如何邮寄,小李说,他来东莞打工已近1年了,总是放不下家里的对象,平时常写信,小李还说,来东莞后才知道有个“情人节”,给女朋友邮寄鲜花一来表示一下心意,二来也让对方感受一下这边过情人节是个什么味儿。
准备在汽车站坐一晚
在东莞汽车总站对面的店铺台阶上,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着坐在同一担行李上,低头无语。阿坚和阿英今年过完春节一同出来打工,原想打工挣到钱后可以风光地回家办喜事,没想到来东莞后跑了几天一点着落都没有,眼看着身上带的钱快用光了,阿坚怕阿英受苦劝她回家乡,阿英急得和他吵了一架。为了省下几个钱,昨天晚上两人就在这里坐了一个晚上,茫茫然昏沉沉迎来了他们打工经历的第一个情人节,是留是回两人没有最后敲定。看着喧闹的大街上捧着花的年轻人,阿英真的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但她心里知道有情人不单单要面对幸福而且还要面对苦难。
这篇报道所表述的内容,与城里青年生活和心态的区别,呈现得再清楚不过。因此他们不是信息时代的“游牧民族”,而是中国工业时代的“打工者”。
9、刘三田:《只要不舒服就走人》,《阅读导刊》2000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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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10、11、见《阅读导刊》2000年7月8日。
12、见《今日先锋》(9),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7月版。
13、张国良主编:《新闻媒介与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3月版145——146页。
14、南帆:《没有重量的空间》,见《天涯之声》网站“个人文集——南帆”。
15、南帆:《网络的话语》,《文艺研究》2000年5期。
16、张抗抗:《网络文学杂感》,《中华读书报》2000年3月1日。
17、戴锦华:《网络文学?》,《莽原》2000年3期。
18、戴锦华语:见安妮宝贝《八月未央》封底,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
19、徐坤:《网络写手:究竟要不要成为传统作家》,《莽原》2000年6期。
20、唐敏:《谁说这是中学生作文?》,《一生最美一文.小说卷序》,中国工人出版社2002年1月版。
21、见南帆等《传媒链接小说:网络文学的革命》,《大家》2002年1期。
22、见中国文学网站,作者吴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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