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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徽语入声演变的方式
一 官语方言入声的演变
在官话和晋语中,只有晋语和江淮官话还系统地保留入声调,其他方言基本上都已归派到别的声调。就整个官话方言来说,这种“归派”的方式具有很强的系统性和普遍性。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官话方言入声演变表(李荣1985:3)
附图
“北方官话”现一般称“冀鲁官话”,“北京官话”后来又分为“北京官话”和“东北官话”。江淮官话绝大多数方言的入声是带喉塞尾的短促调。
二 吴徽语入声的演变
2.0北部吴语除个别地点(如江苏溧阳)外,基本上仍系统地保留入声调,入声调一般按声母清浊分为阴阳两类。在南部吴语和徽语中,入声正处于消亡的过程当中。与官话方言完全相反,吴徽语入声的“归派”方式体现出强烈的“个别性”。
2.1南部吴语分布在浙江省南部金华、衢州、丽水、温州四个地级市,以及江西省东部上饶市的部分县市、福建省西北角浦城县的部分地区,共37个县市。(下文地级市统称“地区”,恢复使用汤溪旧县名)
在南部吴语中,衢州地区、上饶地区、丽水地区(缙云、龙泉除处)、金华地区的兰溪和温州地区的泰顺,入声仍读短促调,带喉塞尾,并按古声母的清浊分为阴阳两类,其中阴入调一般为高短调,阳入调一般为短促的低升调或低降升调。
在其余地区,即金华地区(兰溪除外)、温州地区(泰顺除外)以及缙云、龙泉、浦城,共19个县市(占全部37个县市的一半),入声已经发生了变化。具体的演变类型见表2,调类名称前面标“”的表示是短促调,不标“”的是长调。
表2 南部吴语入声演变表(一)
附图
* 浦江、东阳、缙云、龙泉、温州、永嘉、乐清、瑞安、洞头、平阳、苍南、文成。
** 衢州等18个县市古清入读阴入,古浊入读阳入,未列入表2。
表2仿照表1制成。对比二者可见,入声演变的类型,在整个官话区有7种,在南部吴语地区则有11种。这11种类型在各地的具体读法见表3,地点按地理分布由北往南排列,调值前面标“”的表示是短促调,不标“”的是长调。
表3 南部吴语入声演变表(二)
附图
衢州等18个古清入读阴入、古浊入阳入的县市未列入表3。温州地区的乐清、洞头跟温州相同,瑞安、平阳跟永嘉相同,苍南跟文成相同。温州(永强)据郑张尚芳先生告知。
2.2徽语主要分布在原徽州府6县(绩溪、歙县、休宁、黟县、祁门、婺源)和严州府4县(淳安、遂安、建德、寿昌),共10个县,亦即今安徽省南部宣州市的绩溪县,黄山市,江西省东北角上饶市的婺源县,浙江省西部杭州市的淳安县、建德市。(下文恢复使用遂安、寿昌两个旧县名)
在徽语中,绩溪、淳安入声仍读短促调,带喉塞尾,其中绩溪不分阴阳,淳安按古声母的清浊分为阴阳两类。在其余地区,入声已经发生了变化。具体的演变类型见表4。
表4 徽语入声演变表(一)
附图
歙县阴入在单字音中带不明显的喉塞尾,这里忽略不计。
由表4可见,在徽语区共有10种入声演变的类型,几乎一县一种。这10种类型在各地的具体读法见表5,地点按地理分布由东往西、由北往南排列。
表5 徽语入声演变表(二)
附图
歙县阴入、屯溪阴入、黟县阳去有时带不明显的喉塞尾,也可以归入带尾的短促调。
2.3为了更加充分地说明吴徽语入声演变的“个别性”特点,下面再把视野缩小到一个县,以遂安县境内方言为例作进一步论述。
遂安县位于浙江省西部,与安徽省交界。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年)置县,1958年并入淳安县。原遂安县大致上相当于今浙江省淳安县西南部的安阳、东亭、姜家、郭村等乡镇及其以西、以南地区,共12个乡镇,人口不到20万。遂安话属于徽语严州片,内部差异相当大。笔者曾简单调查了遂安县境内18个地点的方言,这18个地点共有6种入声演变的类型,见表6。
表6 遂安方言入声演变表
附图
表中阴入、阳入均为不带喉塞尾的长调。
2.4由表2至表6可见,吴徽语入声的演变情况非常复杂多样,根据其演变结果,可归纳为以下13种。
(1)入声长调化:吴语金华地区(兰溪除外),温州地区(泰顺除外),缙云,龙泉,浦城;徽语歙县(参表5注),屯溪(参表5注),休宁,祁门,遂安(县城),寿昌。
“长调化”这里指入声失去短促的特征,读作像舒声调一样的长调,但未跟其他舒声调合并。以南部吴语为例,温州等地是阴入、阳入全部读为长调;汤溪是阳入跟阳上合并,阴入读为长调;也有些方言是部分字读为长调,部分字仍读短调,如金华(小黄村)部分清入字(“割桌接发雪”等)读长调[55],部分浊入字(如“薄夺叠袜月”等)读长调[113]。
(2)入声不分阴阳:吴语浦城。
浦城的入声字不分阴阳,都读长调[32],自成一个调类。从周围方言的入声都分阴阳两类的情况来看,浦城的入声调应当是阴入和阳入合并的结果。但由于浦城古全浊声母已经清化,[32]的调值也缺乏明显的阴调或阳调的特征,所以难以断定究竟是清入归阳入,还是浊入归阴入。从总体上看,浦城入声的调值[32]跟周围方言的阳入调值更加接近一些,例如广丰阳入[23],江山阳入[3],遂昌阳入[23],龙泉阳入[23],庆元阳入[34],离浦城稍远的青田阳入也是[32]。
(3)入声归阳去:徽语婺源。
(4)清入归阴平:吴语义乌。
(5)清入归阴上:吴语磐安,永康。
(6)清入归阴去:吴语金华城里,咸山。
(7)清入归阳去:徽语黟县,建德部分字。
(8)浊入归阴平:徽语屯溪,黟县。
(9)浊入归阳平:吴语义乌,磐安。
(10)浊入归上声:建德部分字。
(11)浊入归阴上:徽语遂安县城,寿昌咸山。
(12)浊入归阳上:汤溪,永康,武义西南部王宅、白姆、俞源等地,武义城里,部分字。
(13)浊入归阳去:吴语金华城里,咸山、温州永强,徽语歙县、祁门。
由上可见,在吴语温州地区(泰顺除外)和金华(小黄村)、浦江、东阳、缙云、龙泉、浦城,徽语休宁等地,入声的变化表现为短促特征的消失(长调化)。在吴语金华地区的一些县市、温州(永强)和徽语的多数县市,则已出现入声调跟其他调类合并的现象,这种合并也以入声字喉塞尾的消失为前提。此外,跟清入相比,浊入更容易并入舒声调,例如吴语汤溪、武义、温州(永强),徽语歙县、屯溪、祁门、遂安、寿昌,都是只有浊入字归入舒声调。
三 吴徽语入声演变的方式
入声字喉塞尾弱化、消失,调值拉长,并入其他舒声调类,是当代南部吴语和徽语语音演变的大趋势。入声调失去短促特征以后,究竟会归向何处呢?决定它的归向的因素是什么呢?
在入声已经消失的官话方言里,入声的归向具有很强的一致性。例如,古全浊声母入声字归阳平的读法涵盖了除保留入声的江淮官话以外的所有官话区,古次浊声母入声字归去声的读法涵盖了冀鲁、兰银、北京、东北、胶辽等
五个官话区,古清声母归阴平的读法也涵盖了中原官话和冀鲁官话。
但如上所述,在南部吴语和徽语里,情况完全相反。入声调的短促特征消失以后,有的保留了入声调类,有的在入声内部发生了合并(阴入跟阳入合),有的跟其他舒声调合并,而不同的方言往往有不同的合并方式,相互间看不出有什么联系。吴徽语入声的演变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杂乱无章”的局面呢?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吴徽语各地方言之间调值系统差别很大,而在南部吴语和徽语地区,都不存在一个对各地方言有较大影响力和制约力的强势方言,所以,在入声演变的过程中,各地方言各自为政,各行其道。即使如金华(城里)、金华(小黄村)、汤溪这样相距很近的地点,入声的演变就分别走了三条不同的道路(参表3)。更为突出的是,在遂安这么一个小县里,入声的演变竟然出现了6种不同的类型(参表6)。不过,在内部一致性比较高的温州地区(泰顺除外),入声演变的道路没有出现分歧,即清入字读阴入长调,浊入字读阳入长调。
那么,各地方言是如何各行其道的呢?表3和表5的材料为我们提供了有趣的线索。例如金华(城里)方言,非咸山摄的古入声字今按声母清浊分别读阴入[4]、阳入[212]二调,咸山摄的古入声字今按声母清浊分别归入阴去[55]、阳去[14]二调。我们可以推断,咸山摄的古入声字原来也是读阴入[4]、阳入[212]的,由于这两摄入声字的喉塞尾率先脱落,韵母变为开尾韵,所以它们的调值也同时失去短促特征。在这个时候,如果金华(城里)方言没有受到外来影响的话,它的咸山摄阴入字应该读成[44],咸山摄阳入字应该读成[212]。在金华(城里)方言的原声调系统中,没有[44]调,但有阴去[55]调,因此,咸山摄阴入字并入了与之读音十分接近的阴去调。至于阳入字的归向,原声调系统中跟[212]比较接近的有两个调,即阳平[313]调,阳去[14]调。由于原阳入调[212]的实际读音以上升部分为主(南部吴语的阳入调一般都是一个以低升为主的调),所以咸山摄阳入字失去短促特征以后,并入了读音比较接近的升调即阳去[14]调。
其他方言入声的演变情况也可以同样解释。例如汤溪方言,阴入字今读阴入[55]调,阳入字今归入阳上[113]调。根据周围方言的情况和汤溪方言自己的连调规律,我们可以推断汤溪方言的阴入原读[5](或[4],阳入原读[23](或[12])——金华阴入[4]、阳入[212](以上升为主),兰溪阴入[34]、阳入[12],龙游阴入[5]、阳入[23],遂昌阴入[5]、阳入[23],汤溪方言浊入字在部分字组中连读调为[24]。当汤溪方言的入声失去短促特征时,阴入字应该读成[55](或[44]),阳入字应该读成[23](或[12])。由于汤溪方言的原声调系统中没有高平调,所以阴入字自成调类读[55]。至于阳入字的归向,原声调系统中有跟[23](或[12])比较接近的阴平[24]调和阳上[113]调,但阴平是阴调,只跟清声母相配,所以阳入字只能以阳上调作为归宿。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南部吴语入声调的演变过程首先是“延伸”,即把原来的短促调值拉长。延伸之后,如果原声调系统中有相同相近的调值,就并入跟它最接近的那个调,如果没有,就保留单独的调类。在这个过程中,要受到声母清浊的制约,即阴入字只能并入阴调,阳入字只能并入阳调。浦城方言的阴入字和阳入字之所以可以合并,正是因为它的全浊声母已经清化,不存在清阴浊阳的天然界线的缘故。
南部吴语入声演变的方式在徽语里可以同样看到。只是在徽语中,清浊声母的对立已经消失,所以入声字的归并不受声母清浊、声调阴阳的限制。因此,阴入字可以并入阳调,阳入字可以并入阴调。例如建德部分阴入字并入阳去[55],屯溪阳入字并入阴平[11],遂安(县城)阳入字并入阴上[213]。
那么,官话方言入声的消失和归派是如何进行的?由上可见,“延伸-归并”式演变的方式要受入声“长调化”以后跟其他舒声调值的相似性的制约。如果认为官话各地方言全浊入归阳平这项演变都是自行“延伸-归并”的结果,那就必须假设各地方言入声长调化以后的调值跟本方言阳平调值相同相近,就官话如此广阔的地域分布和差异悬殊的调值系统而言,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比较可能的是,入声首先在某个方言里发生了“延伸-归并”,然后以这个方言为中心,把这种新的变化形式“扩散”到各地方言中去,这可以说是一种“延伸-归并-扩散”式的演变。“扩散”式演变首先需要一个具有影响力和制约力的强势方言,其次需要具备传播新形式的途径,官话具备这样的条件。当然,在官话方言中,入声的演变类型是如何扩散的,为什么清入、次浊入的演变类型各区不尽相同,这些问题都有待讨论,不过这不属本文的范围。
可以肯定的是、南部吴语、徽语入声演变的方式及其结果,与官话方言相比有极大的不同。
【参考文献】
1 曹志耘 1996 《严州方言研究》,东京:好文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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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李荣 1985 《官话方言的分区》,《方言》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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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平田昌司主编 1998 《徽州方言研究》,东京:好文出版。
8 张世方 2002 《北京官话语音研究》,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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